踏入星辉门户的瞬间,外界的声、光、气息被彻底隔绝。沈墨仿佛一步从六百年的尘世宫阙,迈入了无垠的宇宙深处。脚下暗色玉石铺就的甬道坚实而冰凉,延伸向视线的尽头,消失在旋转的星海之中。两侧与头顶,是流动的、活生生的星空,星辰并非静止的光点,而是遵循着某种深邃的韵律明灭、移动,汇聚成的银河如同一条发光的巨川,在虚空中无声奔流。北斗七星悬于天顶,庞大而清晰,勺柄仿佛触手可及,投下的清冷星辉是这方天地唯一的光源,将甬道映照得如同白昼,却又奇异地不损害星空本身的深邃。
空气(如果这虚无的空间也存在空气的话)中弥漫的精纯星力,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的薄雾,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在吞吐着冰冷的星屑。深青色背心上的符文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流转着,贪婪地汲取着这磅礴的能量,转化为一股股温和而强大的暖流,源源不断地注入沈墨的四肢百骸,滋养着他的精神与肉身。他感到自己的感知被放大了数倍,思维前所未有的清晰、敏锐,甚至连星空运转那宏大而细微的节奏,似乎都能隐约捕捉到一丝痕迹。
他手中的“星髓”更是活跃异常,不再仅仅是传来共鸣的悸动,而是仿佛拥有了生命一般,在他掌心微微震颤,与天顶的北斗,尤其是那颗最为耀眼的“天枢”星,进行着无声而紧密的交流。它不再仅仅是一件器物,更像是成为了沈墨与这片星空间的一座桥梁。
沈墨定了定神,压下心中的震撼与些许的茫然,开始沿着这条似乎永无止境的星光甬道,稳步向前走去。脚步声在空旷的星穹下显得格外清晰,却又被那无边的寂静迅速吞没。他并不知道这条路的终点在哪里,那所谓的“意核”又以何种形式存在。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前方,在那星空漩涡的最深处,有一股浩瀚、古老、纯粹到极致的“意识”或者说“意念集合体”,正如同磁石般吸引着他,也在无声地审视着他。
这并非物理意义上的距离,更像是一种精神层面的接近。每向前一步,那股浩瀚的“意”所带来的威压便增强一分,并非霸道的力量压迫,而是一种源自生命层次与智慧层级的、自然而然的敬畏感。同时,一股股无形无质、却直指本心的“询问”,开始如同潮水般,悄然涌入他的意识深处。
起初是些模糊的碎片,关于他修复文物时的专注,关于他看到春禧幻象时的悲悯,关于他面对“索影者”威胁时的坚定……这些记忆的片段被那浩瀚的“意”轻轻拨动、回放,仿佛在检验其真实性,检验他心念的纯粹程度。
沈墨没有抵抗,也没有刻意表现。他只是保持着内心的澄澈与坦诚,如同一个面对师长的学生,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与情感袒露出来。他回想起自己选择文物修复这条路的初心,并非为了名利,而是真正沉醉于那些古老器物所承载的历史与技艺,渴望通过自己的双手,让时光的印记得以延续。他回想起面对春禧执念时的感同身受,那并非出于职业性的解决麻烦,而是对一个无辜生命蒙冤百年的深切同情与责任感。他回想起面对未知威胁时的选择,不是退缩自保,而是毅然肩负起揭开真相、守护传承的使命。
他的意念纯粹而坚定,如同被反复锤炼的精金,在那浩瀚“意”的审视下,非但没有动摇,反而愈发闪耀出本心的光芒。
随着他的前行,甬道两侧的星空开始发生变化。旋转的星辰逐渐凝聚、组合,演化出一幅幅宏大而变幻的图景——那是“天工坊”先贤们观测星象、推演历法、制作浑仪、探索天地奥秘的片段;是董贯山呕心沥血,将星图与金石完美结合,创造出“星槎”技艺的智慧火花;也是董晚秋在深宫之中,于绝望里坚守,以柔弱之躯守护秘密的坚韧身影……这些跨越了数百年的记忆与精神烙印,如同史诗般在星空中流转、呈现,向沈墨展示着这条传承之路的辉煌与艰辛。
沈墨沉浸在这浩瀚的“意”与历史的画卷中,心中充满了震撼与感动。他明白了,“天工坊”追求的,从来不是个人的长生或无敌的力量,而是对宇宙规律的探索,是对“道”的追寻,是将人的智慧与天的意志相连接的尝试。这是一条充满荆棘却无比崇高的道路。
不知不觉间,他已然走到了星光甬道的尽头。前方不再是无尽的星空,而是一座悬浮于虚空之中的、完全由星光凝聚而成的平台。平台广阔,中心处,并非预想中的什么惊天动地的神器或秘籍,而是悬浮着一团不断变幻形态的、最为纯净和凝练的星辉。这团星辉内部,仿佛有无数微小的星辰在生灭,有无数古老的符文在流转,散发出那股浩瀚、古老、纯粹到极致的“意”的本源气息!
这就是“星槎”的“意核”!并非具体的物质形态,而是“天工坊”历代先贤智慧、精神、以及对星辰宇宙理解的结晶!是一个活性的、精神的、知识的宝库!
在“意核”的下方,平台的地面上,镌刻着一个复杂无比的圆形阵图。阵图由内外数层同心圆环构成,圆环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与星官对应的刻度与符文,中心则是一个凹陷的、与沈墨手中“星髓”大小形状完全契合的槽位。
沈墨走到阵图边缘,能清晰地感受到,“意核”散发出的“意”更加直接地笼罩了他。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审视与记忆回放,而是化作了一道清晰无比、直接响彻在他灵魂深处的询问:
「汝为何而来?」
这询问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却蕴含着直指本心的力量。
沈墨凝视着那团变幻的星辉“意核”,没有丝毫犹豫,以自身最为纯粹坚定的意念回应:
「为承先辈之志,解百年之惑,护星槎之秘,明世间之理。」
「汝凭何承志?」
「凭敬畏之心,专注之意,守护之念,以及……求真之诚。」
「可知前路艰险,或有殒身之祸?」
「知其艰,不避其险。但行正道,不问吉凶。」
一问一答,在无声的意念层面进行着,快如电光石火。沈墨的每一个回答,都源自他这段时间以来的经历、思考与抉择,是他本心最真实的写照。他的意念如同经过千锤百炼的利剑,斩破一切虚妄与犹豫,直指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