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初把手伸进门侧检修槽,用钩线勾住连杆,轻轻一拉,门产生肉眼可见的松动。
他们挤进门缝,冷库里的空气像玻璃一样硬。
第一层空无一物,只有红色安全线跑在地上。
第二层开始有隔间,隔间门上挂着编号牌,像旧式公寓的门牌。门牌底下,还有名字。
不是代号,是实名。
陆惟停在“b-12”,看着门牌上那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名字,低声念出声。
“我在新闻公示名单上见过。”他说,“他们叫这类地方‘赦免所’——为过度清醒者提供‘安眠’。”
“过度清醒?”阮初冷得像笑,“他们给睡觉起名叫‘赦免’。”
一扇门里传来轻微的敲击声。不是求救,更像有人在有规律地触碰木板。
…咚…咚…咚…
那节奏像某种暗号,又像某种练习。
夏堇抬手,示意暂停动静。她侧耳靠近,听到敲击之后的呼气——短促,忍耐。
“活人。”她说。
她把耳朵偏开一厘米,用余光看门缝里的尘线。尘线每一次呼气都会微微抖一下,抖动与敲击不同步。
“不是梦的伪装。”她判断。
阮初拿工具撬开门锁。门内的冷气扑出,带着一种消毒水的甜。
一个男人坐在床边,背贴墙,手指敲着床沿。他看见三人,既没有惊慌也没有求助,只抬了抬下巴,像等这刻很久了。
“清醒者?”他问。
“也许。”陆惟说,“你呢?”
“我被他们定义成‘无法安眠者’。”男人轻轻笑了一下,“过度清醒,待赦免。”
笑意像湿纸,很快就塌。
“我叫闻叙。”他说,“以前在G-07做过外包工程——管线、层架、冷却。后来梦涨了,我就被划到这里。”
他指了指天,“上面那层不是监控你们,是观测梦。他们需要清醒者在里面走来走去,好看清梦的轮廓。”
“所以你给我们寄了那张照片。”陆惟道。不是问,是确认。
闻叙耸肩:“我能拿到的不过是镜头里漏出来的一角。你们能进去、能出来——我赌你们和‘梦’不是一路。”
“赌输了呢?”阮初问。
“那我就会在下一次赦免里睡过去。”男人说话的声音很轻,却不悲伤。
夏堇一直看他的眼睛。那是一种极少见的眼神——长期与冷光为伴而没有变钝。
“你要什么?”她问。
“带我走。”他答,“我知道‘井室’之外的旁路。你们往上,我带你们绕开观测域。”
沉默一瞬。阮初看向夏堇。陆惟也看向她。
她没有立刻点头。她看了看男人腕上那条细细的红线——像某种监控留下的印。
“会把我们卖回去吗?”她问。
闻叙摇头:“你们这类人,不适合被卖。”
这句不算回答,却很诚实。
夏堇点头:“走。”
闻叙起身时,动作极缓。他在门边取下一张薄薄的纸——那是贴在门内侧的赦免单,上面印着他的姓名和生物指标,底部有空白的签名栏。
他没有撕毁,只把它对折,塞进衣兜。
“有时候,留下证据比销毁证据安全。”他说,“因为无人相信证据是真的。”
他们离开b-12,沿着闻叙指的旁路走。那是一条夹在风道与电缆槽之间的窄缝,只能侧身。
过半时,清醒环轻震——不是提前,也不是滞后,是静默警告。
阮初的环先亮一瞬,随即熄灭。
“同调被动捕捉。”她低声,“有人在上面学我们的步频。”
闻叙停住,侧耳听了听,手指在墙面敲了两下,节奏古怪。上方立刻传来一声回应——慢半拍。
“外面那群‘观测者’只会模仿你们计划里的你们。”他回头,“别照计划走。随时改一笔——他们就会晚你们一拍。”
“你怎么知道?”陆惟问。
“我被他们训练过。”闻叙笑了笑,笑里带寒,“我就是他们的失败品。”
他们换了一种走法:不再按三人一线,而是“二一错位”,脚步刻意制造不完美。
上方的模仿声果然乱了,像一支不会拍子的队。
穿出狭缝,眼前豁然开朗。
城市的上层平台延伸出去,像一只被石化的鲸背。远处灯火明灭,近处风声呼呼。
闻叙指向东北:“那边有一条吊轨,能通到观测域外缘。你们要走外圈,不要穿中庭。中庭全是他们安排好的‘正确路径’。”
“你呢?”阮初问。
“我跟着。”闻叙说,“我不想在赦免所睡。”
他说完,忽然补了一句:“不过如果你们要把我丢下,现在也可以。”
“我们不丢。”夏堇说。她的声音像最冷的刀,切得干净,“我们不救,也不丢。”
他们踏上吊轨的维护板,沿着城市的高空边缘移动。脚下是黑,黑里有水,水里倒着灯。
风把一些声音吹上来:远方的广播、近处的铁皮颤鸣,和看不见的人的咳嗽。那些声音混在一起,像一条低伏在城市下方的暗河,随时要把人拽下去。
“这章,”陆惟忽然说,“叫‘暗流’挺合适。”
“闭嘴。”阮初笑了一下,“你这是打破第四面墙。”
“我只是想确认我们还像自己。”陆惟说。
“像。”夏堇答。她没有回头,眼神一直在前方,“只要还在往上走,我们就像自己。”
风更冷了。清醒环贴着皮肤,像一圈极细的火。
他们没有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