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暗流(1 / 2)

-3层到-1层的梯井像一根竖直的脉管,风从上端灌下,夹着干冷的金属味。服务灯在扶梯边缘排成细小的白点,亮到尽头又忽然断掉,像在提醒:前方没有标准答案。

三人没有说话。清醒环贴紧皮肤,随步伐轻微震动。

越往上,越能听见楼体内部的声音——钢骨热胀冷缩的咔嗒、空气在空洞里转身的哗鸣。那些声音混在一起,像海潮在地下缓慢翻卷。

抵达-1层平台时,走廊并不空。两扇对开的消防门之间,停着一辆瘦长的推车。车上扣着半透明罩布,罩布边缘被手指反复捻皱,留下油亮的痕。有人常来。

阮初掀开角落,露出一排黑色金属盒——不是规制卡,是注入匣。每一匣上都凹着一个编号:o-17、o-18、o-19。

匣侧的红灯常亮不灭。

“它们是‘梦段’。”阮初嗓音发紧,“可以往系统里插入一段场景,像换胶片。”

她把一个匣轻敲两下,里头发出瓷器碰撞般的脆响。不是空的。

“拿两只。”夏堇说。她没问能不能用,而是默认会用,“多了暴露。”

陆惟把匣塞进背包,背包因此低低沉了一点。他抬头扫视天花板边角,捕捉到一枚半坏的穹顶摄像头。黑色镜面里有微弱红点闪烁。

“有眼睛。”他说,“不是监控我们——是看自己。它在检视梦是否完美。”

他们穿过门,走进通往地表的斜坡。斜坡尽头被一面透明墙拦住,墙外是地面主廊。主廊在高空灯的照射下呈现一种冷得不合理的蓝白,几乎让人以为自己走进了手术室。

透明墙内侧贴着一张旧纸:色彩早褪,但边缘用透明胶反复加固,像某种执念。纸上是一张地图——不是G-07的,是整座城。红色标记在地图上密密麻麻,构成一圈圈、一道道同心环。

“像潮汐线。”陆惟低道,“梦涨到哪里,清醒退到哪里。”

纸张最外圈有三处小小的钩子,像是有人用钉子把它固定过,又拔掉了。钩痕旁印着手指按压过的凹,指腹纹路清晰。

“谁把它从墙上取下,又贴回?”阮初问。

“我们其中一个。”陆惟说,“或者——后来者。”

透明墙边缘嵌着一枚手动开关。阮初拆下一枚注入匣,把匣的插齿倒插进开关接口。开关卡住,透明墙一点点退入墙体。

主廊的冷气扑面而来,伴着一种隔音玻璃刚被拉开的失真。

清醒环轻震——滞后0.06秒。弱错位。

他们并未立刻踏出。夏堇抬手,食指在半空比了个“看尘”。

光束切过去,尘埃如常漂移。

“一级现实。”她说,“可被覆盖,但底层仍在。”

主廊的尽头有一道横跨空间的巨大光屏。屏上滚动着所谓**“城市安眠计划”**的公告:

「夜间灯光补贴将继续发放」

「所有居民请维持睡眠结构」

「服用镇静剂前请扫描瞳孔」

那些字像被冷水泡过,毫无血色。

夏堇停了一瞬,像是在脑内把某些点连起来。她没有停留,继续向上。

离开G-07时,城市正处在一段短暂的“白昼”。灯还亮着,天却像傍晚。远处焚化炉的烟柱细而直,说明风向稳定。

街面空旷,偶尔有几辆封闭式货车驰过,车体喷涂着“清理队”的标志,轮胎在地上压出黏亮的痕。

他们穿巷子,绕过监控死角,回到临时据点。那盏留着的灯还亮着,窗上的灰又厚了一层。

阮初把门顶上,利落地把工具铺开。

“十五分钟,”她说,“我把清醒环的‘同调监听’从被动提醒改成主动干扰脉冲。遇到镜像跟手,就给它一记错拍,让它掉拍。”

陆惟坐在窗台,手里抛着硬币。硬币每一次落掌,发出的声音都一模一样,像在把“规律”往空气里敲。

“我们得有‘外部耳朵’。”他说,“单靠环的提示不够。我去黑市换一台旧式声学阵列,能在巷子里画出脚步图谱。”

他说完,看向夏堇,“你呢?”

“把这回合写下来。”夏堇答。她拿过一叠空白卡片,用笔写下第五章在规制室明确的四条法则,又把“第六条”添在末尾。

她写字极快,却没有一个笔画草率。写完,她把卡片分成三份,分别塞进各自的装备。

“我们每回合都写。规则是我们手里的火。”

阮初头也不抬:“你确定要一直叫它‘回合’?听着像在打牌。”

“我们在和谁打牌?”陆惟问。

“和想让你睡的东西。”夏堇说。她把最后一张卡片翻过来,在背面按下一枚红色指纹,“输了就永远闭眼。”

门铃轻响两下。三人同时停工。没有人来过这儿,除了他们自己。

陆惟伸手,拉灭灯。房间沉入软黑。他走到门边,轻轻问:“哪位?”

门外没有声音,只有纸张被推入门缝的沙沙。

一封信跌在门垫上,白得刺眼。信封背面写着三个字母:N.o.w.

“有人知道我们的代号。”阮初压低嗓子,“不喜欢。”

陆惟把信提进来,放在桌上。夏堇看了他一眼,点头。他才拆开。

里面只有一张黑白照片——一座天台、三道背影、远处的焚化炉烟柱。三道背影的轮廓与他们三人相似,却并非他们。

照片下缘压着一句话:

“别回头。”

“你们已经被记录。”

四个字小得几乎看不清:「观察域」。

“他们在上面。”陆惟抬头,看向天花板,好像那层上空正有人贴着耳朵趴听。

阮初把照片翻到背面,背面是一张印刷粗糙的地图,标出一处叫“第七冷库”的位置,旁边标记:赦免所。

“赦免谁?”她冷笑,“睡着的人吗?”

“赦免清醒的人。”陆惟把硬币夹在指缝,“或者……处理清醒。”

夏堇把照片收好,像把一枚毒丸塞进衣袋。

“今晚去。趁灯还亮着。”

他们再度出发时,城市的风向变了,烟柱被吹得倾斜。

第七冷库在河道边,外墙布满白色结霜。大门紧闭,门侧的送风机仍在工作,吐出细微的白雾。

“听回。”夏堇低声。

陆惟在门前走了三步,回声如常,线性衰减。

“一级现实。”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