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胤桁处理完政务回到东宫承恩殿。殿内灯火通明,晚膳已经摆好,却唯独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皱了皱眉头,心中莫名生出一丝空落落的感觉。
他习惯了每晚回来,都能看到她在殿内,或是安静地立在桌旁,或是在小书案前抄写。
即使她总是冷着一张脸,她的存在本身,也仿佛成了这冰冷宫殿里一抹不可或缺的底色。
“她呢?”胤桁声音低沉,问向一旁侍立的内侍。
内侍连忙躬身回道:“回殿下,王妃午后便回了宸王府,至今……尚未回来。”
回了宸王府?胤桁的眉头蹙得更紧。这一个月来,她虽然偶尔也会回蝶梦阁,但都会在他回来前赶回东宫。今日这般……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涌上心头。他挥了挥手,语气带着不耐:“去,让余白把她叫回来。”
他甚至没有心思用晚膳,直接去了书房。没有她在旁边,似乎连饭菜都变得索然无味。
然而,余白去了不久便回来了,带回的消息让胤桁的心猛地一沉。
“殿下,薛嬷嬷说……王妃身体突发不适,在蝶梦阁睡下了,今晚……恐怕来不了了。”
身体不适?胤桁倏地站起身。早上她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病得连床都下不了?
一股强烈的担忧和急切瞬间攫住了他。他再也坐不住,立刻起身,甚至来不及更换常服,便大步流星地朝宸王府走去。
踏入蝶梦阁的院门,一股压抑的气氛便扑面而来。院内静悄悄的,只有主屋内透出昏黄的灯光。
他刚走到房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薛嬷嬷带着哭腔的、焦急的喊声:“觉夏!快!快换了热水和毛巾过来!王妃又开始迷糊了……开始发热了!”
发热?!
胤桁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他一把推开房门,快步走了进去。
觉夏正端着一盆热水准备出来,迎面撞见太子,吓得手一抖,水盆差点打翻,她慌忙跪下:“奴婢参见太子殿下!”
薛嬷嬷听到动静,也赶紧转过身,跪地请安,脸上满是泪痕和惊慌。
胤桁的目光越过她们,直直落在床榻上。
只见云清珞蜷缩在厚厚的被子里,露出的那张小脸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双颊却又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眉头紧紧蹙着,嘴唇干裂,显然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他伸手探向她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
果然发烧了!
“怎么回事?!”胤桁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和怒意,他猛地转头看向薛嬷嬷,“今天早上她还好好的!”
薛嬷嬷被他凌厉的眼神吓得一哆嗦,泣声道:“殿下……王妃她……她是来月事了……几乎每个月,都要经历这一糟………”
月事?胤桁愣住了。他从未见过她如此……在他的印象里,她虽然清瘦,但身体似乎一直不错。他下意识地追问:“从前……孤怎么从未见过她如此?”
薛嬷嬷支支吾吾,眼神躲闪,在胤桁迫人的目光下,终于哽咽着说道:“是……是自从王妃几个月前……小产后……身体就一直……一直这样了……”
小产……
这两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胤桁的心上!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比云清珞还要苍白几分。
是了,他们之间,曾经有过一个孩子……一个他甚至来不及知道其存在,便已失去的孩子……而那个孩子的失去,与落霞滩的变故,与他当时的决绝,脱不了干系……
心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看着床上痛苦不堪的云清珞,仿佛看到了那个未曾谋面的孩子
薛嬷嬷见太子神色巨变,心中更是酸楚,继续哭诉道:“自从小产后,王妃每日郁郁寡欢,心思沉重……宸王府里那些势利的下人,见王妃失势,竟……竟克扣王妃的用度,连王妃需要补身子的药材也时常供应不足……王妃的身子一下子就垮了,这月事的毛病也就越来越重,一次比一次凶险……老奴……老奴实在是没办法啊……”
“混账!”胤桁从齿缝间挤出两个字,周身瞬间散发出骇人的戾气!他竟不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竟受了这么多的苦!克扣用度?药材不足?那些该死的奴才!
“离戈!”他厉声喝道,“去!拿着孤的令牌,让太医署立刻派最好的太医过来!要快!”
床上的云清珞因为高烧和剧痛,已然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她迷迷糊糊地呻吟着,意识模糊不清。
“娘……娘……我错了……我不该不听你的话……娘……我好痛……浑身都痛……”
她无意识地呢喃着,眼泪从紧闭的眼角滑落,浸湿了枕畔。那脆弱无助的模样,与平日里那个即使沉默也带着倔强的女子判若两人。
忽然,她又像是看到了什么,声音带着一丝虚幻的惊喜和哽咽:“听冬?是你吗,听冬?你回来了……你没事对不对………”
胤桁坐在床边,听着她这些断断续续、充满痛苦、思念与愧疚的梦话,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反复揉搓,酸涩难言,又带着尖锐的刺痛。
听冬……那个惨死的丫鬟……他至今未能查明她的死因,这也是横在他心中的一根刺。
他伸出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一遍遍地擦去她眼角的泪水,另一只手紧紧握住她冰凉且因疼痛而微微颤抖的手指,低声安抚道:“珞儿,别怕……孤在这里……没事了,都会好的……” 他的声音,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带着笨拙却真切的温柔。
这时,太医气喘吁吁地赶来了。仔细诊脉后,太医的神色颇为凝重,他起身向胤桁回禀:“启禀太子殿下,王妃此症,乃是小产后胞宫受损,未能及时调养,以致气血两虚,寒凝血瘀。加之王妃近来似乎……忧思过甚,肝气郁结,且有些营养不良之象,故而月事来时疼痛异常,甚则引发高热。此乃沉疴,非一日之寒,需得徐徐图之,好生调养数月,方可见效。眼下首要之事,是退热和缓解疼痛,并且……一定要做好全身的保暖,万不可再受寒凉刺激。”
胤桁默默听着,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小产、未调养、忧思过甚、营养不良……这一切,追根溯源,似乎有一大半是他造成的,或是因他而起。
一种沉重的、几乎让他喘不过气的愧疚感,混合着难以言喻的心疼,沉沉地压在他的心头。
“立刻去煎药!”胤桁沉声命令,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用最好的药,不惜任何代价!”
“是,殿下,微臣这就去。”太医连忙躬身退下,亲自去监督煎药。
胤桁又对候在门外的离戈吩咐,声音冰冷:“去东宫库房,将那些上等的燕窝、老参、阿胶、血竭……所有滋补温养的药材,都取来蝶梦阁,交给薛嬷嬷。告诉她,从今日起,王妃的饮食用药,一应用度,若再有半分短缺,或是伺候不周,孤唯她是问,绝不轻饶!”
“属下遵命!”离戈感受到太子话中的戾气与急切,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领命而去。
胤桁挥手,让满面忧色的薛嬷嬷和觉夏也先退下休息,他自己则留在了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