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间没窗,只点着盏豆油灯,灯芯用盐水浸过,火苗高而直,像根钉在桌上的细针。灯光下摊着阮大力的公文包,夹层已被拆开,露出三张绵纸,薄得能透光,上面用米汤写着几行字:
“腊月廿三,杨家岭礼堂,目标一、二、三……”
名单末尾,盖着半个血指印。
那指印是廖逸阳自己的。傍晚锯木梯前,他用针刺破左手食指,按在纸上——这是军统的“死签”,按下去,就没打算回头。
吴国炎用镊子夹起绵纸,在火苗上轻轻晃了晃。米汤遇热,渐渐显成焦黄色,字痕越发清晰。“指印是你的,”他忽然说,“字却不是你写的。”
廖逸阳瞳孔猛地一缩。
吴国炎从怀里掏出另一张绵纸,同样大小,同样的血指印,连墨迹晕开的形状都分毫不差,唯独名单顺序倒了过来:
“目标三、二、一”。
“我们的人抄你住处时,”吴国炎把两张纸并排放着,火苗在他眼里跳,“顺手多印了半枚指印。”
廖逸阳的喉结滚了滚,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你们……什么时候……”
老杨头伸手挑了挑灯芯,火苗“噌”地窜高,舔过他的指尖,他却像没知觉。“从你踏进陕北那天起,”他的声音低而稳,“你的指印就归我们保管了。”
灯芯燃到尽头时,爆出一点蓝星。
蓝星落在名单上,烧出个小洞,纸灰打着旋飘起来,像一场极小的雪。
廖逸阳望着那点灰烬,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痰音:“名单是假的,真名单在……”
话没说完,他猛地咬紧牙关——后槽牙里嵌着的毒囊,咬破只需一瞬。
可老杨头比他更快。烟杆的铜头“咔”地塞进他齿间,轻轻一别,毒囊“噗”地弹出来,落在地上滚了两圈,像粒发霉的蚕豆。
吴国炎抬脚碾过去,鞋底蹭了蹭,“重庆还是老方子,”他碾得更碎些,“氰化钾混薄荷油,死得快,也死得香。”
廖逸阳嘴角渗出血丝,却笑得更厉害:“你们赢了这一回,可‘织女’不止一根线。”
老杨头收起烟杆,往火盆里添了块炭:“那就一根一根剪,剪到天亮。”
天快亮时,雪停了。
窑洞外,吴国炎把廖逸阳交给两名侦察科战士,低声吩咐:“用棉被裹严实了,别冻坏,这人还有用。”
战士押着人往山坳走,雪地上留下三行脚印。廖逸阳的深,战士的浅,被风一吹,渐渐糊了边。
老杨头站在门口,望着那串脚印,忽然摸了摸手腕。绳芯里的铜丝此刻正缠在他腕上,像圈冷冷的箍,冰得刺骨。
吴国炎递来碗新熬的姜汤,热气腾腾的。“辛苦您了,折腾大半夜,”他说,“喝口暖暖,睡会儿吧。”
老杨头接过碗,闷声闷气地喝了一大口。姜汤辣得嗓子发烫,他却皱着眉:“现在是国共合作,共同抗日,军统这帮人倒好,吃饱了撑的。”他抹了把嘴,热气糊了眼,“天亮后,我还有根线要剪。”
他想起老周负伤时说的话,那天也是个雪夜,老周在完成任务途中被不暗身份的黑衣人袭击。刚好被老杨头率领的锄奸队救下,当时。老周捂着流血的伤口对老杨头说:“老伙计。快派人送我去边区八路军医院,处理好伤口。军统那伙人,是喂不熟的狼。”
此刻,暗间里的灯芯已经烧断了,可窗棂缝里透进的微光,却越来越亮。远处传来鸡叫,一声,两声,刺破了黎明前的最后一点黑。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