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都活着,为何不来寻我?非要这般装神弄鬼,闹得医馆上下不得安宁?”
染冬被她喝问得缩了缩脖子,眼圈瞬间就红了,哽咽道:
“是……是江福海说,剪秋如今跟着有了新家,日子过得正好……我们这两个见不得光的旧人,实在不能来打扰,平白给你招惹是非……”
她抬起袖子擦了擦泪,“可我们又……又实在挂念你,这才……这才想了这么个蠢法子……”
剪秋看着眼前这两个旧日同伴,心头那团怒火像是被泼了一盆温水,嗤地一声熄灭了。
她舒出一口气,随手将那根沉甸甸的药杵“哐当”一声扔在地上。
上前一步,伸出双臂,将这一黑一白两个还在瑟瑟发抖的“无常”紧紧揽入了怀中。
拥抱了片刻,她才松开他们,借着月光仔细端详他们苍白消瘦的脸,语气放缓了许多,带着真切的关切:
“好了,不说这些了。告诉我,你们如今靠什么过活?住在哪里?”
染冬用袖子使劲抹了把脸,努力平复情绪,答道:
“我出宫日子不长,身上还有一点当初的体己,在城南租了间房暂且安身。”
剪秋目光又转向江福海。
江福海脸上露出更深的窘迫:
“我帮人看看货物,或者去酒肆后厨帮着洗刷碗碟……有一日没一日地混着……”
他越说声音越低,脑袋也垂了下去。
就在这时,医馆的后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一道暖黄的灯光流淌出来。
白术披着外衣,提着一盏风灯走了出来,脸上还带着些许惺忪睡意,关切地问道:
“姑姑,我听着有动静,是出了什么事吗?”
剪秋闻声回头,见是他,脸上紧绷的神色缓和下来:
“无扰着你睡觉了。是姑姑的两位旧友,多年未见,今夜特来探望。”
她解释着,侧身让灯光能照到身后局促不安的两人。
白术如今已比剪秋高出一个头还多,身形挺拔。
他闻言,并未多问,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他先是解下自己臂弯搭着的一件厚实大氅,仔细地披在剪秋肩上,动作自然体贴:
“夜深露重,姑姑仔细着凉。”
接着,他转向染冬和江福海,语气真诚而尊重,微微颔首道:
“既然是姑姑的旧友,那便是白术的长辈。这外头冷,快请进屋里坐吧,我这就去备茶。”
染冬和江福海面面相觑,看着眼前这清俊温和、举止有礼的少年,又瞧了瞧剪秋,脚下有些迟疑,似乎不敢踏入这片光亮与温暖之中。
剪秋见状,伸出手,一手一个,紧紧拉住他们冰凉的手腕,语气不容拒绝:
“还愣着做什么,进来!”
说着,便将两人半拉半请地带进了温暖的内堂。
热茶很快沏上,白雾袅袅,驱散了深夜的寒气。
白术又细心端来几碟刚蒸好的热点心,放在他们面前。
在剪秋简短的叙述和白术温和的引导下,染冬和江福海断断续续地将这些年的遭遇与如今的窘迫说了出来。
白术安静地听完,看向剪秋,见她眼中满是担忧与不忍,便了然于心。
他转向染冬和江福海:
“既是这样,两位长辈又何苦在外独自过活?”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这医馆前后两进,屋子是尽够的。平日我与姑姑在此,她帮我打理琐事,我坐诊行医,难免有些冷清。我白日多在前面医馆忙碌,姑姑一人在后院,也常觉孤单。”
他的目光真诚地在染冬和江福海脸上扫过,发出了诚挚的邀请:
“若两位不嫌弃,不如就搬来同住。彼此有个照应,姑姑也有了说话的伴儿,岂不比你们在外,让我们牵挂要好得多?”
剪秋紧紧握住染冬和江福海的手:
“听见没有?这就是咱们的家!你们还要去哪里?”
染冬的泪水终于决堤,江福海也用袖子不住地擦着眼角。
两人相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渴望与解脱,终于重重点头:
“我们……我们愿意留下!”
自此,清汐医馆的后院真正成了一个家。
白日里,剪秋总管庶务,染冬便是她最好的帮手。
偶尔说着体己话,那些深宫里的惊心动魄,如今都化作了阳光下琐碎而安宁的日常。
江福海则成了医馆的“门房”,他识得些字,能帮着登记简单的药材入库。
夜幕降临,四人围坐在后院的正厅里用晚膳。
桌上多是寻常菜蔬,却因是“家”的味道而显得格外香甜。
白术会讲讲白日里遇到的病例,剪秋则说说街坊趣事,烛光映着每个人的脸,温暖而平和。
这个由破碎灵魂拼凑起来的家,在袅袅药香和寻常炊烟中,终于找到了最踏实的落脚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