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重生一世,仗着对过往命运的窥知,方能步步为营。
而钮祜禄讷亲,却是这一世全然崭新的变数。
这份未知,让她这执棋之人,第一次感到了失控的恐慌。
“那又如何?”
讷亲却一步绕到她身前,微微俯身,望进她眼底。
他的眼眸在夜色里灼亮如星,没有丝毫犹疑,“能与你并肩走过这一段,此生便不算虚度。更何况,乾坤未定,谁敢断言将来?”
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能烫伤人的炽热情意,安陵容心头猛地一撞,随即沉了下去——
完了。
完了完了。
她竟从未察觉,自己已如此舍不得身边这个男人。
起初,她对他,不过是利益交换,各取所需。
是这深宫冰冷围墙内,一点危险的慰藉与消遣。
她甚至曾漫不经心地想过,若有机会,换几个更年轻俊朗的侍卫尝尝鲜,也未尝不可。
可就在方才,听到那“早亡”的预言时,她的恐慌,明明白白地昭示着,这个男人的份量,不知何时,在她心中,已重到她根本无法承受失去之痛。
……她竟真的,栽在他手里了?
这个认知让安陵容一阵气闷难当。
气自己的不争气!
气自己竟也会生出这般要命的、无用的软肋!
她猛地抽回手,带着一股无处发泄的无名火,转身就朝着杏花春馆的方向疾步走去。
脚步又急又重,像是要凭借这登登的脚步声,将身后那恼人的家伙和更恼人的心绪,统统甩脱。
讷亲看着她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先是一怔,随即低低笑起来。
他不再犹豫,迈开长腿,步履从容地跟了上去。
安陵容登登登走入寝殿,他想也不想,也堂而皇之地跟了进去。
目光一扫,看到正准备上前伺候的贴身侍卫寒玉,讷亲大手一伸,利落地将她拎出了门外。
“砰——”
殿门被干脆地合上。
被无情丢在外面的寒玉,在沁凉的夜风中凌乱了片刻。
最终只能认命地朝着自己的值房走去。
得,您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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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明园已到夏日。
勤政殿后殿,灯火通明,药气氤氲不散,几乎成了这帝国权力中心挥之不去的背景气味。
安陵容端着一碗刚煎好的汤药,走到龙榻边。
雍正歪在厚厚的明黄锦被里,脸色是一种毫无生气的灰败,唯有那双偶尔睁开的眼睛,浑浊深处还跳跃着一点不肯熄灭的幽光。
“皇上,该用药了。”她的声音放得极柔,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雍正没有回应,目光空洞地望着帐顶。
安陵容习惯了这样的沉默,用汤匙一点点将温热的药汁喂到他口中。
他的吞咽有些困难,偶尔会顺着嘴角流下一些,安陵容便极耐心地用绢帕拭去。
殿内静得可怕,只有更漏滴答,以及皇帝粗重不匀的呼吸声。
安陵容的心思,却早已不在这碗药上。
立储之风愈刮愈烈,前朝那些奏折,如同雪片般飞来,字里行间都在催促着“早定国本”。
她代阅之时,看得分明。
那些支持四阿哥弘历的声音,虽不似支持六阿哥弘昭那般形成气候,却因弘历是唯一成年皇子,且素有“勤勉好学”之名,而显得不容小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