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旦日落宿营,便彻底暴露了这漫漫征途的孤寂与艰辛。
依照规制,公主銮驾夜间宿于沿途早已备好的官家驿馆或当地官员腾出的体面宅院。
然而,出了京城,越往北走,所谓的“体面”也越发简陋。
更多时候,只能在一处稍加平整的空地上扎起连绵的营帐。
这日晚间,车队便在一片背风的山坳里停了下来。
营火次第燃起,如同荒野中飘零的星点。
果郡王允礼骑着马前后照应,安排妥帖护卫岗哨后,这才翻身下马,径直走向那辆最为华丽也最为沉重的马车。
他整理了一下袍袖,在车辕前站定,声音温和却不失礼数,清晰地说道:
“公主殿下,驿馆已到,请下车歇息。”
车帘被一只纤细的手从里面掀开,先探出头来的是流朱。
她利落地跳下车,然后小心翼翼地转身,搀扶着一身繁复吉服的甄嬛,缓缓步下马车。
允礼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扶她一把。
然而,甄嬛的目光低垂,仿佛没有看见那只悬在半空的手。
她的指尖紧紧攥着流朱的手臂,借着她的力道,稳稳地踏在了地上,而后才微微颔首,轻声道:
“有劳王爷费心安排。”
那只伸出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瞬,终是默然地收了回去。
允礼面上波澜不惊,只道:“公主请随本王来,住处已收拾妥当。”
他领着她向内走去。
所谓的“住处”,不过是一顶更大的帐篷。
允礼送她到帐口,便止住脚步。
甄嬛走进去。内里陈设简单,仅能遮风挡雨而已。
槿汐和流朱忙着铺陈自带的行囊,试图让这里看起来更像一个临时的“家”。
甄嬛褪下沉重的外袍,只着一身素色常衣,坐在简陋的榻边,毫无睡意。
白日的强装镇定,在夜深人静时土崩瓦解,未来的茫然、故土的远离、身份的巨变,种种情绪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就在这时,一阵若有若无的笛声,乘着夜风,幽幽地飘了进来。
那笛声清越、孤寂,带着难以言说的忧思。
旋律是她从未听过的,却与她此刻的心境丝丝入扣。
它不激昂,不欢快,只是在那寂静的旷野中,如泣如诉地回荡着。
甄嬛的心猛地一跳。
她知道这笛声来自何处。
她没有起身,没有推门去寻找,只是悄然挪到窗边,将身子轻轻倚靠在窗框上,静静地聆听着。
月光透过窗纸,洒在她的脸上,映出一片清辉。
帐外是陌生的荒原,而这一缕笛音,却成了这绝望旅途中不合时宜却又最合心意的慰藉。
她闭上眼,任由那旋律将自己包裹。
帐外不远处,允礼独自立于一块山岩之上,吹奏着手中的长笛。
他知道她一定能听见。
他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歉意、宽慰、以及那份同样无处安放的情愫,都融在了这呜咽的笛声里,随风送至她的耳边。
长夜漫漫,前路未知,唯有这笛声,是两颗困顿之心之间,唯一的桥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