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嬛看向青樱:“皇上是天子,也是阿玛。天心难测,但父心,有时反而简单。弘时贝勒性情外露,他的不妥当,皇上看在眼里,气在心头,那是一种‘近’。因近,故而易怒,易责,却也易恕。”
她微微一顿,继续道,“而弘历贝勒,勤勉克己,事事力求周全,反而将真性情藏得极好。这般的‘周全’与‘规矩’,看似无错处,却也像隔了一层薄纱,自然,也就显得‘远’了。”
“娘娘的意思是……”青樱似乎抓住了一丝微光。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但若一直藏于林间,又如何能让赏林之人一眼望见那最挺拔的枝干呢?”
甄嬛唇角含着一抹极淡的笑意,“耤田礼,重在一个‘诚’字,而非仅是‘礼’数。皇上亲耕,示范天下,期盼的是见到赤诚的农本之心,而非完美的礼仪演练。”
她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随众行礼之人,若能在细微处见得真章,那份不期然的‘诚’心,或许更能触动圣心。”
“细微处?”青樱凝神细思。
只觉得心中豁然开朗,连日来替弘历积压的郁气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明晰的方向感。
她起身,郑重地向甄嬛行深深一拜:“多谢莞娘娘点拨!妾身知道该如何做了。”
甄嬛柔声道:“快去吧。记住,心诚则灵。”
青樱再次拜谢,转身离去时,脚步已不似来时那般迟疑沉重,变得轻快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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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日已至,南郊耤田,旌旗招展,百官肃立。
雍正神情庄重,率先执起金犁,在礼官的高唱声中,犁开了新春的第一道土沟。
彰显着天子亲耕、垂范天下的决心。
众臣与皇子们屏息凝神,气氛肃穆而隆重。
紧随其后,便是弘时行“终亩”之礼。
轮到随众皇子行礼时,弘历深吸一口气,脑海中回响着青樱之言。
他不再仅仅将自己视为完成仪式的工具,而是真正将心神沉入到这“耕作”之中。
他挽起袖口,毫不犹豫地踏入松软的田垄。
当湿润的泥土瞬间包裹住他精心擦拭的靴子,甚至溅上他的袍角时,他非但没有避让,反而更踏实了一步。
他执犁的双手用了实劲,每一步推进都扎实。
阳光照在他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上。
他的姿态并非农夫那般纯熟,却透着全神贯注的认真与对农事的尊重,与周遭一些仅摆样子的宗室子弟形成了鲜明对比。
雍正的目光原本只是例行公事地扫过队列,却在掠过弘历时,微微停顿了片刻。
最后停留在那双沾满泥浆的靴子和那双因用力而骨节分明的手上。
仪式后的短暂休憩间,几位老臣谈起今年春耕的雨水情形。
弘历并未急于插话,待一位谙熟农事的官员言毕,他才自然而然地接话,并未高谈阔论,而是就着刚才的话题,引了一句农谚。
“春雨贵如油,犁深耙好莫犯愁。”
并结合自己近日翻阅农书所见,浅谈了两句不同土质保墒的细微差异:
“近日翻阅《农政全书》,见其中提及‘土壤异色,性自不同’。譬如京畿之地,沙质土松易渗,保墒贵在深耕后及时耙碎压实,以减少水分下泄;而黏质土紧实易结,则需犁晒得法,令其疏松通透,方能纳蓄雨泽。二者皆需深耕,但后续之法微有差异,皆是为将春雨牢牢锁于土中。”
言语朴实,却切中要害。
他说话时,雍正正接过苏培盛递上的茶盏,闻言,执盏的手微微一顿,目光再次落于弘历身上,这次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审度与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