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此事视作比绣制最复杂的双面绣更紧要的功课。
在那些筹备女学的忙碌间隙里,她于灯下铺开纸笔,一遍又一遍地临摹、练习。
墨汁染黑了指尖,如同往日刺绣被针扎破手指般寻常。
她写的不是风骨,是决心。
不是飘逸,是沉甸甸的期盼。
最终呈于匾额上的这四个字,笔触或许仍能看出几分初学者的生涩,但极尽认真,力透纸背。
那里面饱含着对这些即将踏入女学的女孩们最真挚的祝福。
在安陵容看来,这匾额上的字,远比那些名家题写的更为珍贵。
它不逊色于任何金漆招牌。
她执意要让母亲题字,便是想告诉所有来此的女孩。
看,一位绣娘,亦可执笔书写自己的人生。
无论出身如何,读书明理之路,无人不可行走。
这匾额本身,便是女学的第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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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岁冬日,林氏和萧姨娘已将济幼堂里那些无依的女童,连同京郊几户实在贫寒、无力供养的人家的女儿,一并接到了后院悉心照料。
孩子们度过了一个衣食周全、炉火温暖的冬天,小脸上渐渐有了红润的光泽。
如今女学开张,规矩也立了起来。
不必束修,只需家中父母或亲人点头,保证让孩子安心在此学习便可。
所学不拘一格,上午是读书识字,明些事理,《千字文》、《女儿经》亦或是一些浅显的诗词歌赋。
下午则安排女红技艺,从基本的针线缝补到精巧的刺绣花样,还请了两位城里手艺娴熟的绣娘偶尔来指点。
林氏想着,不求她们将来能成才女,只盼她们能识得几个字,懂得几分道理。
开堂第一日,十几个年纪不一的女童穿着浆洗得干净整洁的衣裳,怯生生又带着几分好奇地坐在明亮的学堂里。
她们面前摆着笔墨纸砚。
虽是些寻常之物,对她们中的许多人来说,却是生平头一遭。
林氏站在窗外,看着
她想起自己半生蹉跎……
她不愿这些女孩再走她的老路,哪怕只能为她们的前程添上一丝微弱的可能,也是好的。
讲课的先生拿起戒尺,却并非为了责罚,而是轻轻点在摊开的书页上,声音温和而坚定:“今日,我们先学第一个字——‘人’。
一撇一捺,互相支撑,方能立得住。
我们女子,首先也要做一个能立得住的‘人’。”
朗朗的读书声从学堂里传出,混合着窗外初春的鸟鸣,显得格外悦耳动人。
宝儿等几个年岁最小的女童,还不堪久坐,也握不稳那细细的笔杆。
她们便不与其他大些的女孩一同正经上课,只每日晌午前后,被领到学堂里,挨着姐姐们的角落坐下。
先生教识字念诗时,她们便跟着咿咿呀呀地鹦鹉学舌,小脑袋一点一点,虽不解其意,那清亮的童声却比谁都响亮。
大多时候,她们还是在后院那方小小的天地里自在玩耍。
林氏从不拘着她们,只嘱咐看顾的婆子多留心安全。
她常说:“这个年岁,能吃饱穿暖,能跑能笑,便是她们眼下最要紧的功课了。”
偶有街坊路过,不免驻足片刻,摇头感叹一句:“这诰命夫人,倒真是做了件积德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