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奔流的长江染成一片凄艳的赭红,也映照着一支狼狈不堪,丢盔弃甲的小船队,正沿着南岸,逆着江水,艰难地向西逃窜。
这支队伍,是江东水师最后的一点骨血,护卫着他们重伤昏迷的都督——周瑜。
旗舰“破浪”号那惊天一撞,不仅撞碎了周瑜的座船,更撞碎了他毕生的信念和支撑身体的最后一口心气。
剧烈的震荡和眼见水师覆灭的绝望,让他本就因劳心劳力而暗疾缠身的身体彻底垮掉,旧伤(或许是早年征战中留下的隐疾,或许是铁索被破,火攻反噬时急火攻心埋下的病根)猛烈复发,口中溢出的鲜血染红了他素雅的儒将袍服,人也早已陷入了时昏时醒的弥留状态。
鲁肃一直守在他的榻前,这位敦厚长者的脸上满是悲戚与忧虑,他用湿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周瑜嘴角不断渗出的血沫,声音哽咽:
“公瑾……公瑾,撑住,我们就快到柴桑了……到了柴桑就好了……”
这话,连他自己都不信。
柴桑?柴桑还能守吗?
船舱外,是幸存的江东将士们压抑的抽泣和绝望的沉默。
江风灌进来,带着浓重的水汽和挥之不去的焦糊味,更添几分凄凉。
昏迷中的周瑜,眉头紧锁,身体不时地抽搐,仿佛仍在那个惨烈的战场上指挥、挣扎。
他的嘴唇翕动着,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
“顶住……火船……风向……为何……为何会变……”
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将他从昏沉中激醒。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布满了血丝,却奇异的有一种回光返照般的清明。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鲁肃连忙将他扶住,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子敬……”
周瑜的声音微弱得如同游丝,却清晰地传入鲁肃耳中,“我们……到了何处?”
“公瑾,已在归途,快到庐江地界了。”鲁肃忍着悲痛答道。
“庐江……呵……”
周瑜的嘴角扯出一丝苦涩到极致的弧度,目光似乎穿透了船舱的顶棚,望向了那片他曾经意气风发,指挥若定的广阔江天,继续道:
“想我周瑜……自追随伯符(孙策)兄起兵,纵横江东,平定六郡……何等的快意!何等的……风光……”
他的眼神开始涣散,仿佛陷入了往昔的辉煌回忆,但那辉煌转瞬即逝,被眼前铁索崩断、火船反噬、楼船倾覆的残酷画面无情地撕碎。
强烈的反差,让他胸腔剧烈起伏,又是一口淤血涌出。
鲁肃慌忙为他擦拭,泪如雨下:“公瑾,别想了,好好休息……”
“休息?”
周瑜猛地抓住鲁肃的手腕,那力气大得惊人,完全不似一个垂死之人,他眼中爆发出最后的不甘与愤懑,死死盯着鲁肃,仿佛要透过他看向那个冥冥中的对手,“子敬!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般的质问:
“那袁潜渊……他……他不过一介农夫出身!为何……为何能得如此多的奇人异士效死?那王金水,水战之能,竟不在我之下!那张三铁,匠作之巧,闻所未闻!还有那识破天机的女子……他们……他们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