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 那年我不是引产。” 赵月娥的指甲掐进掌心,血珠滴在信纸上,竟和五十年前的血渍融成一片,“是怀了双胞胎,生下来就没气了。老护士说这叫‘讨债鬼’,得用亲娘的血写封‘离魂书’,不然会缠着爹妈一辈子。”
陈松年的手抖得厉害。他终于明白月娥为啥总写错字 —— 那年写离魂书时,老护士逼她用舌尖舔墨,说这样才能让阴差看懂,从此她的舌尖总带着股化不开的涩味,写字时总不自觉地少笔多画,成了阴差能看懂的 “鬼文”。
铁皮盒最底层压着张黄纸,上面是用朱砂写的生辰八字,旁边画着两个小小的人,脖子上系着红绳。“这是给孩子们的替身。” 赵月娥的眼泪砸在黄纸上,“每年清明我都去医院烧,他们总在病房里待着……”
突然,桌上的纸条自己折起来,墨痕渗出纸面,在桌布上拼出 “药” 字。陈松年抓起爷爷的降压药,发现铝箔板里的药片变成了小小的骨头,而月娥的药盒里,装着把生锈的剪刀 —— 正是当年埋在床底的那把。
第四节:阴差的错别字
重阳节的月光淌进老厨房时,陈松年在灶台缝里找到个褪色的布偶。布偶的脸是用月娥的蓝布衫缝的,眼睛处钉着两颗黑豆,脖子上系着的红绳,和樟木箱里的替身一模一样。“这是……”
“孩子们的玩伴。” 赵月娥的声音带着哭腔,“老护士说他们怕黑,得有个东西陪着。” 她指着布偶的肚子,那里缝着块小纸片,上面是月娥写的 “家” 字,宝盖头变成了个小小的屋顶,
陈松年突然笑了。原来月娥的错别字不只是鬼文,还是给孩子们的信 ——“死在病向上” 其实是 “在病房想上(看)你们”,“不灰来脸” 是 “不回来看你们会脸(惭)愧”。那些被阴差篡改的墨痕,藏着母亲五十年的牵挂。
夜里,陈松年被窸窣声吵醒。看见赵月娥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用朱砂画眉,镜中的人影却有三个 —— 她的左右肩各蹲着个穿红肚兜的小孩,正抢着看她手里的纸条。“明天去公园,带面包。” 月娥轻声念着,“你们最爱吃红豆馅的。”
镜中的小孩突然回头,小脸皱巴巴的,像刚从水里捞出来。陈松年吓得差点喊出声,却看见他们对着自己咧嘴笑,露出的小牙竟和月娥一样,缺了颗小虎牙。
第二天去公园时,陈松年在长椅下捡到个红豆面包,包装纸上的 “保质期” 写成了 “保治期”。赵月娥掰开面包,里面滚出两颗小小的乳牙,牙尖上还沾着点朱砂。“他们来过了。” 她把乳牙包进红布,塞进陈松年的衬衫口袋,“老护士说,等他们把乳牙都找齐了,就能转世了。”
孙子陈阳发来的朋友圈里,那张医院的照片下多了条陌生评论:“爷爷奶奶好,我们在病房拿到药了。” 头像的两个小人影,脖子上系着红绳,背景是 302 病房的窗户,窗台上摆着个眼熟的布偶。
第五节:墨痕里的年轮
冬至那天,社区医院的护士送来面锦旗,说 302 病房总在夜里传出纺车声,自从陈松年上次去过,那间房再也没闹过鬼。“老院长说,是两位老人的阳气镇住了阴气。” 护士笑着递过个信封,里面是片槐树叶,叶面上用墨写着 “谢”,言字旁歪歪扭扭,像两个搭在一起的小人。
陈松年把树叶夹进那本血渍情书,樟木箱里的铁皮盒突然自己打开,里面的替身娃娃脖子上,红绳变成了两根,紧紧缠在一起。赵月娥的指尖抚过那些错别字,“灰” 字的点变成了小小的太阳,“病” 字的弯钩里开出朵米粒大的花。
“其实那天在药房,” 赵月娥突然说,“我看见穿蓝布衫的后生了,他说孩子们在病房等急了,才故意改了我的字。” 她从布包里掏出张新写的纸条,“你看,这次写对了吧?”
陈松年凑过去看,“明天包饺子” 五个字工工整整,只有 “饺” 字的右边多了个小小的点,像颗红豆。阳光透过窗棂,在纸条上投下三个重叠的影子,两个老的,两个小的,在地板上慢慢转圈,像在跳五十年前的交谊舞。
夜里整理旧物时,陈松年在《毛泽东选集》第 58 页,发现片干枯的槐树叶,上面用舌尖的血写着 “等你”。旁边还有行极小的字,是月娥的笔迹:“阴差说,错别字能留住阳气,我得多写点,陪你到一百岁。”
灶台上的青花瓷碗自己斟满了米酒,碗底的人脸笑得眉眼弯弯。陈松年举起碗,对着空无一人的里屋碰了碰,听见有细碎的笑声从樟木箱里传来,像两颗红豆落在棉袄上,轻轻巧巧,却在年轮里砸出了温柔的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