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城隍庙的铜钱
九十年代的城隍庙门口,青石板路被雨水泡得发滑,算命先生的蓝布幡旗在风里招摇,“铁嘴神算” 四个墨字被雨渍晕得发乌,边角还沾着片没扫净的梧桐叶。十岁的赵建军攥着皱巴巴的五毛钱,像攥着块烫手的元宝,拽着发小钱磊的胳膊往卦摊挤 —— 两人的解放鞋鞋尖沾着泥,裤脚还别着刚从田埂上摘的狗尾巴草,晃悠悠的像两根小旗子。
“先生!给俺俩算算!将来能不能当大官、赚大钱!” 赵建军把三枚铜钱 “啪” 地拍在布满裂纹的桃木卦盘上,声音比城隍庙的铜铃还脆。他刚在巷口的弹珠赛里赢了钱磊,裤兜里揣着满满一把玻璃弹珠,正得意洋洋地等着 “真龙天子” 式的预言 —— 就像连环画里画的,刘备小时候就有相士说他 “必成大业”,自己肯定也差不了。
钱磊站在旁边,手指紧张地抠着卦摊的木边,眼镜滑到鼻尖也忘了推。他兜里只剩颗最大的蓝玻璃弹珠,是特意留着给赵建军的 —— 每次发小赢了比赛,都要把弹珠分他一半,这次也不例外。“先生,俺…… 俺不用当大官,能天天有辣条吃就行。” 他小声补充,惹得赵建军照着他后脑勺拍了一下:“没出息!咱要当大老板,天天吃红烧肉!”
算命先生的手指在铜钱上慢悠悠地捻着,手腕上的黄水晶手链滑下来,露出半截月牙形的烫伤疤痕。他眯着三角眼打量两个孩子,先看了看赵建军:这娃虎头虎脑,额前碎发竖着,抢弹珠时眼里冒光,连说话都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劲儿,伸手去够卦盘上的铜钱时,掌心张开的弧度都透着股 “管事儿” 的架势。再看钱磊:白净瘦弱,却把最大的弹珠悄悄往赵建军兜里塞,手指在卦盘边缘划过时,无意识地把散落的铜钱归拢成整齐的小堆,连一枚都没让它滚到地上。
“啧啧,这俩娃,命格奇特啊!” 先生突然一拍桌,铜钱在卦盘上 “哗啦啦” 转了个圈,最后稳稳落定,三枚铜钱两正一反,正是 “泰卦” 的变爻。他指着赵建军,声音陡然提高:“这娃掌心有‘印’!看见没?虎口这块纹路,像个小小的官印,将来必是掌权的料 —— 管得住人,镇得住场子,就算是泼皮无赖,到他跟前也得服软!”
赵建军眼睛瞬间亮了,蹦起来就要去摸自己的虎口:“真的?那我将来能管多少人?能管我们班主任不?她总罚我站!”
先生被他逗得笑出声,又指向钱磊,手指点了点卦盘上归拢好的铜钱:“这娃是‘握财’的命!你看他收拾铜钱的样子,稳当、仔细,连枚小钱都不会漏。将来做生意必能一本万利,守得住财,还能让钱生钱 —— 更难得的是,他不贪,懂得分利给身边人,这样的人,才是真能守住富贵的!”
钱磊听到 “做生意”,突然想起隔壁卖豆腐的王大爷,每天推着小车走街串巷,赚的钱够给孙子买新书包。“那…… 俺将来能开个豆腐摊不?” 他怯生生地问,“俺想让建军哥天天吃热豆腐。”
“哈哈!不用开豆腐摊!” 先生捋着山羊胡,把三枚铜钱重新拢到卦盘中央,“一个掌印,一个握财,二十年后,必是有权有势的人物!这掌印的娃,将来管得住人,能为你们挡麻烦、开路子;这握财的娃,将来守得住钱,能把日子过得红火安稳。俩人凑一起,就是黄金搭档!一个主外,一个主内;一个掌事,一个掌钱,别说吃红烧肉、热豆腐,就是想让街坊四邻都跟着沾光,也不是难事!”
赵建军听得心花怒放,一把抓过钱磊的手,把自己兜里的弹珠全倒进去:“听见没?将来我当大领导,你当大老板,咱俩一起让俺们村都过上好日子!” 钱磊攥着满手的弹珠,暖得发烫,重重地点了点头。
夕阳把卦摊的影子拉得老长,先生收摊时,从布兜里摸出两枚用红绳串着的铜钱,分别塞给两个孩子:“这是‘泰卦’铜钱,戴在身上,保平安,也保你们这‘黄金搭档’的缘分不断。记住,掌印的别太刚,握财的别太柔,俩人互相帮衬,才能走得远!”
赵建军把铜钱挂在脖子上,铜钱贴着胸口,像揣着颗小太阳;钱磊则把铜钱小心翼翼地塞进衣兜,时不时摸一下,生怕丢了。两人手拉手离开城隍庙时,赵建军还在念叨:“二十年!咱等着瞧!” 钱磊跟在后面,小声应着:“嗯!俺等你当大领导,俺给你当大老板!”
风里,“铁嘴神算” 的幡旗还在招摇,三枚铜钱在卦盘上的余温,仿佛还留在两个少年的掌心,预示着一段跨越二十年的情谊,也埋下了 “掌印握财,黄金搭档” 的伏笔。第二节:保安亭的权力
“钱老板,今天的草莓甜不甜?不甜我可不给钱啊!” 赵建军把电动门遥控器往桌上一扔,不锈钢饭盒里的咸菜炒肉还冒着热气,油星溅到左臂的 “保安队长” 红袖章上,晕开一小片油渍。这是他当队长的第三个月,手下管着三个保安,负责整个机械厂的 “安全大权”—— 说穿了,就是检查进出车辆、登记访客,以及每天提醒钱磊 “别把水果摊摆过黄线,免得被厂长看见”。
钱磊的电子秤 “嘀嘀” 响着,给穿蓝色工装的女工称了斤橘子,手指在秤杆上轻轻一压,多放了两个进去:“甜得很!建军哥要不要尝两个?刚从批发市场拉的,还带着露水呢!” 他的摊位比别家多块木板,上面摆着切好的水果拼盘,塑料盒上贴着 “夜班师傅专用”,“算成本价,夜班熬得辛苦,吃点水果润润嗓子。” 上个月赵建军值夜班突发胃出血,就是靠他骑着三轮车送的热粥和咸菜,才撑到救护车来。
赵建军捏起颗草莓塞进嘴里,甜汁在舌尖炸开,眼睛却瞟向厂区的公告栏。公告栏最上面还贴着张泛黄的 “优秀员工” 名单,照片里的钱磊穿着崭新的工装,胸前挂着 “技术能手” 的金属奖章 —— 那是五年前的事了,后来厂子效益下滑,裁了大半工人,钱磊主动辞了职,说 “摆摊自由,还能给建军哥当‘后勤部长’,饿不着”。
“昨天王寡妇的三轮车又想闯大门,被我拦下了。” 赵建军嚼着草莓,语气里带着点小得意,用筷子夹了块肉放进钱磊的保温桶里,“她说给你带了自家腌的萝卜干,我替你收着了,放保安亭最上面的抽屉里,别让老鼠啃了。” 他所谓的 “权力”,无非是帮工友代收快递、替钱磊挡挡厂长的 “巡查”,还有每次钱磊收摊晚了,他就多值半小时班,看着发小把三轮车锁好才走。
钱磊的手指在电子秤的按键上敲着,红绳上的铜钱晃悠着,偶尔碰到秤杆,发出细碎的响声:“谢了建军哥。” 他突然压低声音,从帆布包里摸出个粉色的小盒子,“昨天看见你闺女在幼儿园门口哭,说想要个芭比娃娃,我进水果时顺便买了个,放你自行车筐里了,别让孩子看见我送的,免得她又缠着你买糖。” 他的进货单上,“芭比娃娃” 被改成了 “苹果一箱”,金额划掉重写了三次,最后才勉强凑够 “水果成本” 的数。
傍晚收摊时,钱磊的水果卖得只剩个坑洼的烂苹果,赵建军拎着橡胶警棍走过来,往他的帆布筐里塞了包苏打饼干:“厂长今天下午查岗,说你这摊‘影响厂容’,我跟他说‘这是给夜班师傅备的补给站,省得他们半夜饿肚子出去买’,他就没再追究了。” 警棍的反光里,两个三十岁的男人站在夕阳下,笑得像当年在城隍庙抢弹珠的孩子,眼角的细纹里,全是藏不住的热乎气。
第三节:暴雨里的算盘
梅雨季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豆大的雨点砸在保安亭的铁皮顶上,“噼啪” 响得像放鞭炮。赵建军在亭里翻着值班记录,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争执声,夹杂着水果滚落的 “咕噜” 声 —— 他赶紧抓起警棍冲出去,就看见钱磊的水果摊被辆银灰色皮卡撞歪了,橘子、草莓滚得满地都是,司机正骂骂咧咧地要开车走,嘴里还嘟囔着 “破水果值几个钱,赔你十块够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