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月光下的私语
王老汉的烟袋锅在青石板上磕出火星时,月亮已经爬到了老槐树的枝桠间。他裹紧粗布褂子,往村口的方向挪了挪 —— 今天在邻村帮人盖房,多喝了两盅米酒,腿肚子现在还打颤。
树影里突然传来窸窣声,像有什么东西在落叶堆里翻找。王老汉的酒醒了大半,握紧了手里的斧头柄 —— 这把开山斧跟着他三十年,当年打狼时救过他的命。
\"急什么,还有十八年呢。\" 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像指甲刮过瓦罐,\"到时候我自然会回来。\"
\"回得来吗?\" 另一个声音瓮声瓮气的,\"那老头看着可不是好惹的。\"
王老汉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他屏住呼吸,透过树杈的缝隙看去,月光下有两个黑黢黢的影子,高的像根枯柴,矮的倒像个扎着羊角辫的娃娃。
\"他?\" 尖细的声音嗤笑一声,\"等我托生的娃长到十八岁,他早成棺材瓤子了。\" 影子突然晃了晃,\"我算好了,就在王家投胎,那婆子今晚正好有孕。\"
王老汉手里的斧头 \"当啷\" 掉在地上。他婆娘张氏这几天总说恶心,村里的赤脚医生来看过,说是有喜了。
\"你咋回来?\" 瓮声瓮气的声音又问。
\"笨死了。\" 尖细的声音带着不耐烦,\"十八年后的今天,会有条大蛇去接我。到时候你们就等着看,我要把这村子搅个天翻地覆!\"
两个影子渐渐淡去,空气中留下股烧纸的味道。王老汉瘫坐在地上,烟袋锅早就灭了,他却一个劲地往嘴里塞烟叶。老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像有无数只眼睛在盯着他。
回到家时,张氏正坐在油灯下纳鞋底。看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手里的针线掉在炕上:\"当家的,咋了这是?\"
王老汉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他指着张氏的肚子,又指着窗外的老槐树,眼泪突然掉了下来。这个在山里跟熊瞎子都敢较劲的汉子,此刻抖得像片秋风里的落叶。
\"有话好好说。\" 张氏扶他坐下,端来碗热水,\"是不是在李家庄听了啥闲话?\"
\"娃......\" 王老汉终于挤出个字,\"咱的娃......\"
油灯的火苗突然跳了跳,照亮了张氏渐渐发白的脸。她握住丈夫的手,那只常年干农活的手粗糙得像砂纸,此刻却冰凉刺骨。
\"不管是啥,\" 张氏的声音出奇地镇定,\"都是咱的娃。天塌下来,有我跟你顶着。\"
那天夜里,王老汉没睡。他坐在炕沿上,看着张氏熟睡的脸,手里的斧头被摩挲得发亮。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画下歪歪扭扭的影子,像条伺机而动的蛇。
第二节 长命锁与红肚兜
春播的时候,张氏生下个大胖小子。接生婆抱着孩子出来时,笑得见牙不见眼:\"老王头,你家这娃,哭声能震破窗户纸,将来指定是个有出息的!\"
王老汉凑过去看,那小子正攥着拳头蹬腿,眉眼像极了张氏,就是眉心有颗小小的红痣,在襁褓里若隐隐若现。他突然想起那尖细的声音说的 \"就在王家投胎\",心里像被针扎了下。
\"叫啥名好呢?\" 张氏在炕上问,眼里的笑意能溢出来。
王老汉吸了口烟,烟袋锅在炕沿上磕了磕:\"叫栓柱吧,好养活。\" 他没说出口的是,村里的老秀才说过,\"栓\" 字能锁住魂魄,不让邪祟近身。
满月那天,王老汉请了个道士来。道士围着孩子转了三圈,又掐着指头算了半天,最后在红布上画了道符,让缝在肚兜里。\"这娃八字轻,\" 道士临走时嘱咐,\"十八岁前别去村西头的老槐树下,尤其是月圆之夜。\"
王老汉看着道士远去的背影,突然觉得这话说得蹊跷。他偷偷跟到村口,听见道士跟人说:\"王家那娃,怕是有不干净的东西跟着......\"
从那天起,王老汉每天都要检查栓柱的红肚兜。张氏觉得他太过紧张,有时忘了缝符,他能半夜爬起来重做。栓柱三岁那年,非要去老槐树下捡弹珠,被王老汉劈头盖脸一顿揍,打得孩子哇哇大哭,自己却躲在柴房里抽了半包旱烟。
\"你这是干啥?\" 张氏把哭红的栓柱搂在怀里,眼眶也红了,\"娃还小,懂啥?\"
\"不能去!\" 王老汉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严厉,\"那地方...... 不干净!\"
栓柱吓得躲在娘怀里,小声说:\"爹,我再也不去了。\"
王老汉看着儿子眉心的红痣,突然觉得那颜色比平时深了些。他蹲下来,摸着儿子的头说:\"栓柱,爹不是要打你。等你长大了就知道,爹是为你好。\"
日子像村前的河水,哗啦啦地往前流。栓柱长到十岁时,已经成了村里最机灵的孩子。他会帮着王老汉给庄稼浇水,也会替张氏去井台打水,就是有个怪毛病 —— 一到月圆之夜就说胡话,有时还会指着空无一人的墙角说 \"那里有两个小矮人\"。
每次这时,王老汉就会把那把开山斧放在炕边,整夜整夜地守着。张氏看着丈夫鬓角渐渐多起来的白发,心里像压着块石头,却从不说破。她知道,有些事,只能埋在心里。
栓柱十二岁那年,村里来了个货郎。看见栓柱时,货郎突然说:\"这娃眉心的痣,怕是个麻烦。\" 王老汉当时就急了,抄起扁担要打,被张氏拦住了。
货郎临走时,偷偷塞给王老汉个小布包:\"里面是块长命锁,用桃木做的。十八岁那天让娃戴着,或许能躲过一劫。\"
王老汉打开布包,里面果然有块小小的桃木锁,上面刻着 \"平安\" 两个字。他望着货郎远去的背影,突然发现那人走路轻飘飘的,脚不沾地。
那天晚上,王老汉做了个梦。梦见老槐树下的两个影子,尖细的声音说:\"别以为有桃木锁就有用,十八年后,该来的还是会来。\"
第三节 磨刀声与酒葫芦
秋收后的晒谷场上,栓柱正帮着村里的年轻人打谷。他已经长到跟王老汉一般高了,眉眼间褪去了稚气,多了几分英气,只是眉心的红痣,颜色越来越深。
\"栓柱,你爹又在磨刀了。\" 旁边的二柱子打趣道,\"这都磨了半个月了,那斧头快赶上镜子亮了。\"
栓柱的动作顿了顿。他知道爹这阵子不对劲,每天天不亮就去院子里磨刀,磨完了就坐在门槛上抽烟,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村西头的老槐树。
\"可能是要劈柴吧。\" 栓柱笑了笑,心里却像压着块石头。这些天,他总做同一个梦,梦见条大蛇盘在房梁上,吐着信子冲他笑。
回到家时,王老汉正坐在院子里擦斧头。夕阳的金光洒在斧刃上,晃得人睁不开眼。张氏端着碗玉米粥出来,看见栓柱,笑着说:\"快趁热喝,你爹特意给你熬的。\"
栓柱接过碗,却发现爹在盯着他的眉心看。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那颗红痣:\"爹,咋了?\"
王老汉猛地回过神,端起桌上的酒葫芦喝了一大口:\"没啥。\"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过几天就是你十八岁生日了,想要啥礼物?\"
\"啥都不要。\" 栓柱放下碗,\"我想跟爹学编筐,冬天好去集上卖。\"
王老汉的眼圈突然红了。他放下酒葫芦,抓起斧头就往柴房走,背影在夕阳下拉得老长。张氏看着儿子疑惑的眼神,叹了口气:\"你爹他...... 就是老了,看不得娃长大。\"
生日前三天,王老汉去了趟镇上。回来时背了个大布包,里面是块新做的棉袄,还有双千层底布鞋。他把东西往炕上一放,对栓柱说:\"生日那天穿新的,喜庆。\"
栓柱拿起棉袄,突然发现针脚歪歪扭扭的,像是没睡醒时缝的。他知道,娘的针线活从来都是村里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