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铁柱往稻草人手里塞了根赶鸟的长竹竿，突然指着东边的豆藤喊：你看那朵豆花！淡紫色的豆花在绿叶间开得正盛，旁边还藏着个米粒大的小荚，像个害羞的小拳头。
我往赊账簿上添新账，笔尖划过纸页，沾了点泥水，写出的字带着点土腥味：西街豆田，赊蛙鸣三夜，以秋荚满枝偿还。刚写完，豆宝就捉了只萤火虫放进账册里，翅膀的荧光在纸页上晃，像颗会跑的星星。
三妮你看这虫！赵铁柱突然从豆叶上捏下只青虫，虫身上还沾着点豆粉，豆丹，看着吓人，炸着吃香得很，老辈人说这虫专吃旺苗，见了它反倒是好事。
他话音刚落，一阵风掠过豆田，叶子作响，像是在跟蛙鸣应和。远处的河里传来更密的蛙声，此起彼伏，混着婆姨们的笑闹，倒像支热闹的田园曲。赵婶突然指着天边喊：看那云！
铅灰色的云正从西边滚过来，边缘镶着圈金边，是要下雨的模样。豆宝赶紧把竹笼里的青蛙都倒出来，青蛙扑通扑通跳进田里，溅起的泥水打在豆叶上，倒像是给叶子洗了个澡。
刘半仙突然对着云团作揖，黄符被风吹得贴在幡杆上：好兆头！雨随蛙来，这是天地给豆苗送的琼浆！
日头偏西时，雨点终于落下来，先是零星几滴，很快就连成了线。豆苗在雨里舒展着叶子，像群伸懒腰的孩子。我们躲在田边的草棚里，看雨水顺着草棚的缝隙往下滴，在泥里砸出小小的坑。爹用新磨的豆浆煮了锅豆面疙瘩，撒了把刚掐的豌豆尖，每个人捧着碗热汤，听着棚外的雨声、蛙声、豆叶的舒展声，心里踏实得很。
这雨下得好，赵铁柱喝着汤笑，明早准能看见豆藤蹿高半寸。
豆宝举着空碗喊：我明天来量！要是没长高，我就给它们唱念书的调子，说不定听了就长了！
暮色漫进草棚时，雨还没停，蛙鸣却更欢了。我摸着账页上被萤火虫照过的痕迹，突然觉得这田里长的哪是豆苗啊，分明是西街人的心气，颗颗都憋着劲往上长，把日子拉得长长的，把盼头养得壮壮的。
赵铁柱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块新绣的帕子，上面绣着片豆田，田埂上的草人戴着破草帽，旁边蹲着个舀水的姑娘，身后站着个插竹竿的后生，远处还有个追青蛙的少年。我娘绣的，他把帕子塞进我手里，指尖带着点草汁的绿，说这叫共守图，守着这田，守着这苗，日子就像这豆藤，缠缠绕绕都是甜。
我捏着帕子，布料上还带着阳光晒过的暖。远处的蛙鸣混着雨声，像在说别急，慢慢长。灶王爷画像旁的铜铃铛轻轻晃，夜风掀起账页，那些与的字眼，在暮色里渐渐染成了绿，像极了田埂上悄悄爬的豆藤，在黑夜里，也攒着开花的劲。
（第三十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