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镇的雾,不冷,却能钻进骨头缝里,让人从心里泛起一股子阴凉。
镇子不大,百十户人家,鸡犬之声相闻,祖祖辈辈都守着这片土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人们相信土地,也敬畏那些看不见的东西。老一辈常说,这世上,看得见的不一定是真,看不见的,未必是假。
2022年的秋天,天气反常。本该是秋高气爽的日子,却连着下了半个月的雨。雨不大,淅淅沥沥的,没完没了。天总是阴着,太阳像个害羞的姑娘,偶尔露一下脸,又赶紧躲进云层里。地里的庄稼泡了水,叶子发黄,蔫头耷脑的。镇上的老人们聚在村口的碾盘边,抽着旱烟,吧嗒吧嗒地叹气:“这天,不对劲啊。”
淼火柱四十八岁,正是一个男人最结实的年纪。他个子不高,但骨架宽大,肩膀厚实,一身的腱子肉,是常年干重活练出来的。年轻时在城里工地上扛过水泥,两袋一百斤的水泥往肩上一搭,能健步如飞地上三楼,脸不红心不跳。后来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了,才回到鸡鸣镇,守着几亩薄田和一个杂货铺,过着清汤寡水的日子。
他的日子,像镇外那条干涸了半边的河床,平静,甚至有些乏味。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喂猪,喂鸡,然后打开杂货铺的门板,等着零星的几个顾客。中午随便扒拉两口饭,下午要么去地里转转,要么就和镇上的闲汉们蹲在墙根下晒太阳,聊些庄稼的收成和东家的短、西家的长。晚上,等阿翠把猪食泔水桶收拾干净,一家人便围在昏黄的灯泡下,吃晚饭,看电视,然后上床睡觉。
阿翠是他的妻子,比他小两岁,是个典型的农村妇女,皮肤黝黑,手脚勤快,话不多,但心里有数。她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虽然穷点,但干净利落。两口子过了半辈子,没红过脸,没吵过架,日子就像那口用了多年的水井,波澜不惊。
可这天凌晨,五点刚过,天还黑着,院子里静得能听见露水从树叶上滴落的声音。淼火柱起夜,刚走到院子中央,突然身体一僵。
他感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冰冷的手从背后猛地攥住了心脏,那股力量巨大无比,瞬间传遍全身。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弯去,像一张被拉满的弓,脊椎发出“咔吧”一声脆响,仿佛随时都会折断。他的四肢剧烈地抽搐着,肌肉一块块绷紧,像石头一样硬。嘴里不受控制地涌出白沫,牙齿咯咯作响,眼珠拼命向上翻,只剩下眼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像是有人掐着他的脖子,让他呼吸困难。
阿翠被一阵异响惊醒。她睁开眼,发现身边空了,正要起身,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丈夫那非人的叫声。她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冲出屋子,只见月光下,淼火柱倒在地上,身体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疯狂地扭曲、弹跳。
“火柱!火柱!”阿翠哭喊着扑过去,想把他扶起来。
她的手刚碰到他的胳膊,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甩开。淼火柱的手臂像一根失控的铁棍,重重地扫在她的肩膀上,她惨叫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后背“砰”地一声撞在一棵老枣树上。剧痛让她眼前一黑,差点背过气去。
她顾不上疼,挣扎着爬起来,看到淼火柱依旧在地上抽搐,口吐白沫,那双翻白的眼睛空洞地望着漆黑的夜空,没有一丝神采。她吓得六神无主,只能跪在地上,哭着喊他的名字,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凄厉。
这可怕的景象持续了大约三分钟。然后,就像被按下了暂停键的录像突然恢复了正常,淼火柱的身体猛地一挺,接着所有的抽搐戛然而止。
他静静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阿翠吓得心脏都快停了,她颤抖着爬过去,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有气,微弱但平稳。她这才松了口气,带着哭腔喊:“火柱,你咋了?你可别吓我啊!”
淼火柱的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他眼神有些迷茫,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妻子,又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撑着地面坐了起来。他拍了拍裤子上的土和草屑,皱着眉头,语气里满是不耐烦:“咋了?大清早的,哭天抢地的,我刚才干啥了?”
阿翠见他醒了,又惊又怒,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你抽了!跟羊癫疯似的!在地上打滚,口吐白沫,还把我推到树上!你……你是不是病了?”
“胡说!”淼火柱断然否认,他活动了一下胳膊腿,除了有点酸,没觉得哪里不舒服,“我好好的,能吃能睡,能扛百斤麻袋,咋可能得羊癫疯?你别瞎说,败坏我名声!”
他站起身,扶着还有些发懵的阿翠进了屋,自己倒了碗凉茶,“咕咚咕咚”灌了下去,然后倒头就睡,鼾声很快响起。
阿翠却一夜没合眼。她看着丈夫熟睡的脸,心里七上八下。那可怕的抽搐,那怪异的眼神,那巨大的力气……绝不是装的。她想起镇上老人讲的那些神神鬼鬼的故事,心里一阵发毛。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阿翠就拉起淼火柱,不由分说地把他拽到了镇卫生院。
卫生院的王医生是镇上的老医生,从赤脚医生干起,干了四十多年,什么疑难杂症没见过。他给淼火柱量了血压,听了心肺,又让他做了心电图、脑CT,折腾了一上午。所有的检查结果都出来了,一切正常。
王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看着报告单,也挠头了:“火柱啊,你这身体,比我还健康。心电图稳得很,脑子也没长东西,啥问题都没有。”
“我就说嘛,我好好的!”淼火柱得意地对阿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