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的白昼越来越短,黑夜却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闼大伟的直播仍在继续,但气氛已悄然变了。曾经弹幕如潮、礼物如雨的盛况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稀稀落落的问候与越来越多的质疑。他强撑着精神,每天凌晨四点起床,检查设备、整理路线、煮一锅糊掉的粥,再对着镜头露出那副“孤勇者”的笑容。
可镜子里的人,眼窝深陷,颧骨凸出,嘴唇干裂得像龟裂的河床。他已经连续直播四十七天,体重掉了二十斤,指甲缝里嵌着泥垢,脚底磨出的血泡结了痂又破,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他靠红牛、咖啡和止痛片吊着命,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停。一停,就是死。”
他知道,自己正走在悬崖边上——不是地理意义上的悬崖,而是流量世界的断崖。一旦热度彻底冷却,账号沉没,他将一无所有。房租、母亲的药费、平台抽成后的债务……全压在他这具日渐枯槁的躯壳上。
努力总有回报,直播间内的粉丝又多了起来。
数月后,
月黑风高,星斗隐匿。
308国道早已被抛在身后,他此刻行进在一条连地图都未标注的峡谷小道上。
两侧是陡峭岩壁,高逾百丈,如两扇合拢的青铜巨门,将天空挤压成一道细线。谷底狭窄,仅容一车通行,脚下是早年铺就的沥青路,如今龟裂纵横,野草从缝隙中钻出,像大地溃烂的伤口。
风在谷中回旋,发出低沉的呜咽,如同无数亡魂在耳畔低语。他拉车前行,脚步沉重,麻绳勒进掌心,早已麻木。直播画面因光线不足而昏暗,只有补光灯投下一圈惨白的光晕,照着他半张脸——苍白、疲惫,眼神却异常执拗。
突然,脚下传来一阵轻微震动。
“嗡——”
像远处有巨鼓被敲响,又似地底有龙翻身。他脚步一顿,以为是车轮压到石块,没在意。可震动并未停止,反而越来越强。脚下的沥青路面开始发出细微的“咔咔”声,如同骨头在断裂。
弹幕有人察觉异常:
“地面在晃?”
“是不是地震了?”
“大伟小心!”
他勉强笑了笑,对着镜头说:“没事,可能是山体自然沉降,高原常见。”声音故作镇定,可喉结滚动了一下,暴露了内心的不安。
话音未落——
“咔嚓!”
一道黑缝,自他右脚边骤然裂开,如闪电劈入大地。裂缝迅速蔓延,蛛网般扩散,碎石簌簌滚落。他本能后退一步,可左脚刚抬起,整段路面轰然塌陷!
“轰隆——!!!”
巨响震彻山谷,尘土冲天而起。他连人带车,瞬间坠入深渊。架子车在空中翻滚,保温桶、煤气灶、备用电池纷纷散落,砸在岩壁上发出沉闷回响。直播手机被甩出,奇迹般未碎,屏幕朝上,摄像头仍开着,电量显示87%。
画面剧烈晃动,最终定格。
黑暗。
只有微弱的环境光,映出坑壁嶙峋的岩石。几秒后,一只沾满泥土的手伸入镜头,颤抖着摸索。是闼大伟。他没死,但左腿被压在车架下,鲜血汩汩涌出,染红了碎石。
他咬牙,用尽全身力气拖出身体,爬向手机。手指颤抖着按下对焦键,画面清晰起来。他对着镜头,声音嘶哑:“兄弟们……我……我掉坑里了……快……报警……”
弹幕瞬间爆炸:
“天啊!大伟!”
“坐标!快发坐标!”
“救援队在哪?!”
“坚持住!别睡!”
可没人能救他。
这地方,连信号都是靠卫星中继勉强维持,最近的村庄在三十公里外。等救援赶到,他早已失血而亡。
他靠在岩壁上,呼吸急促,视线开始模糊。血从腿上不断涌出,温热,粘稠,带着生命流逝的节奏。他忽然笑了,笑声虚弱而凄凉:“我……是不是……不该绕那条路?”
他想起那只狐狸。
想起它哀求的眼神。
想起自己坐在路边,喝着凉水,等一场根本不存在的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