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萍坐在客厅那张老旧的布艺沙发上,身体微微前倾,手肘压在膝盖上,指尖死死捏着一张银行对账单。纸张早已被汗水浸得发软,边缘卷曲,像是被反复揉搓过无数次。她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个数字上——237.65元。
窗外,江城的黄昏正缓缓沉入灰暗的云层。六点刚过,天色却已如同深夜,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映在对面楼栋的玻璃窗上,像一排排冷漠的眼睛。屋内,一盏吊灯发出昏黄的光,灯罩边缘积着薄灰,光线被削弱了大半,照得整个客厅像是蒙了一层陈年的旧布。
里屋传来孩子的哭声,断断续续,带着一种被压抑的委屈。那是她的小女儿,才两岁,正发着低烧,却没人愿意带她去医院。婆婆在厨房里用力刮着锅底,铁铲与铁锅摩擦,发出刺耳的“吱嘎”声,像一把钝刀在磨人的神经。
“这米又贵了三毛!”婆婆的声音穿透墙壁,尖利得像一根针,“老周的工资怎么又少了?上个月还能多给两百,这个月倒好,连菜钱都不够!”
周萍没应声。她知道婆婆在等她反驳,等她哭诉,等她像往常一样跪地求饶。可她只是把对账单翻了个面,背面是丈夫周强的工资条复印件——月薪两万五,税后到手两万一。而她,这个为他生了两个孩子、照顾全家老小八年的妻子,每个月只被“施舍”237.65元。
理由冠冕堂皇:“房贷一万二,车贷三千五,你妈的透析费四千,再加上人情往来、水电物业……剩下的,能给你这些已经不错了。”
可周萍知道,那些“剩下的”,大多流向了另一个女人——公司新来的实习生,林小雅,二十五岁,笑容甜美,朋友圈里全是香奈儿、爱马仕、三亚的海景房和马尔代夫的私人飞机。她曾在周强的手机里,看到他给林小雅转账的记录:元,备注是“宝贝,生日快乐”。
她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慢慢拧紧,几乎窒息。
八年了。她曾是广告公司最年轻的创意总监,年薪三十万,提案会上一言九鼎。可为了生第一个孩子,她辞了职。第二个孩子出生后,她彻底成了“全职太太”。没有收入,没有社交圈,没有朋友,甚至连微信好友列表都只剩下几个同样被困在家庭里的主妇。
她不再是“周萍”,而只是“周太太”——周强的妻子,两个孩子的母亲,婆婆的儿媳,姑嫂周丽的姐姐。
她成了这个家的“消耗品”,一个可以被随意指责、辱骂、剥削的存在。
她开始抱怨,起初是低声啜泣,后来是歇斯底里地哭诉。
在菜市场,她蹲在卖菜大妈的摊前,手里攥着皱巴巴的十块钱,眼泪啪嗒啪嗒掉在青菜上:“我家那口子,心都黑了!钱全给了外面那个小妖精,我连奶粉都买不起!孩子发烧,连退烧药都要省着用!”
大妈叹气:“哎哟,男人都是这样,你忍忍吧。”
在小区广场,她推着婴儿车,遇到遛狗的邻居李姐。李姐穿着名牌运动服,狗项圈都是LV的。周萍忍不住说:“我婆婆天天骂我不会生儿子,说我生两个娃是‘赔钱货’。姑嫂还抢我老公的孝敬钱,说她才是亲闺女!我这辈子,怎么这么倒霉?”
李姐敷衍地点头:“是啊是啊,不容易。”
在电话里,她对唯一的闺蜜林晓哭:“没钱,真的会让人发疯。我连死的心都有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林晓劝她:“别想不开,孩子还小,你要为他们活。”
可周萍觉得,她已经死了。她的灵魂被日复一日的琐碎、冷漠和羞辱一点点啃噬,只剩下一个空壳。
她开始做噩梦。梦里,她被周强一脚踹出家门,怀里抱着两个哭嚎的孩子,站在暴雨中,身无分文。婆婆在阳台上朝她泼冷水,周丽搂着周强的肩膀,笑得花枝乱颤。她想冲上去,却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家门关上,灯光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