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墨宣站在高台上,脸色由黑转青,由青转白。他死死抓着栏杆,指关节都泛白了。那魔音如同实质的针,狠狠扎着他的耳膜和神经。他几次想开口喝止,但看到台下那些憋红了脸、努力吼唱的士兵,想到前线的危局,话又生生咽了回去。最终,他猛地转过身,背对着这“有辱斯文”的场面,肩膀可疑地微微耸动——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那魔音震得发抖。
乐瑶站在一旁,看着这混乱又充满原始力量的一幕,再看看高台上周墨宣那僵硬的背影,嘴角忍不住向上弯起。她拿起笔,在随身的小本子上飞快记录着:“…破邪战歌初成,其律诡谲奇崛,闻之气血翻腾…虽…有伤大雅,然,或可收奇效…”
混乱的合唱中,江屿白也没闲着。他溜达到院子角落,那里放着福顺刚刚抬过来的、装着“充电石”的乌木箱子。他鬼鬼祟祟地左右看看,见没人注意,飞快地抓起两块石头,塞进自己怀里,又拿起一块最大的,贴在那部放在箱子上、屏幕依旧闪烁着红绿光芒的手机背面。
“兄弟,再坚持坚持!给力点!分析不能停啊!”他低声念叨着。
手机接触到冰冷的石头,屏幕猛地亮了一下!
【能量波动…滋滋…检测到外部充能矿石…品质:优!】
【反制韵律模型优化完成!】
【建议实战应用:群体齐吼核心战吼部分(“啊哦诶”段)制造混乱音场,接续战吼歌词(“大刀长矛…”段)提振士气,形成节奏碾压!】
【警告:该韵律对演唱者…精神稳定性要求较高…慎用…(⊙_⊙)?】
就在这时,一阵更加嘹亮、更加整齐(相对而言)的吼声从队列中爆发出来!在乐瑶的指挥下,那二十个“种子教官”终于勉强找准了“大刀长矛手中握!送你回老家炕上坐!”这两句相对简单的战吼节奏,吼得震天响!带着一股子咬牙切齿的狠劲儿!
这整齐划一、充满力量的战吼,瞬间压过了混乱的“啊哦诶”,让整个合唱听起来居然…有了那么点气势?!
江屿白眼睛一亮!有效果!他刚想欢呼,眼角余光却瞥见手机屏幕边缘,一道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幽蓝色光芒,在手机与那块最大的“充电石”接触的地方,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再看时,手机屏幕依旧是红绿闪烁,那块黑石头也毫无异样。
“眼花了?”江屿白嘀咕了一句,没太在意。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怎么把这群“魔音军团”尽快送上前线。
“好!停!”江屿白跳上旁边的石墩子,用力拍手,止住了这足以让周墨宣折寿十年的合唱。“兄弟们!练得不错!有那味儿了!记住!上了战场,听到北狄那破鼓声,甭管多难受,别慌!扯开你们的破锣嗓子!给老子吼起来!用咱们的‘忐忑’神曲!冲垮他们的节奏!吼完就接‘送你回老家’!边吼边冲!明白了吗?!”
“明白!”二十个棒小伙吼得脸红脖子粗,虽然眼神里还带着点“这玩意儿真能行?”的茫然,但气势已经被调动起来了。
“好!很有精神!”江屿白满意地点头,感觉自己像个传销头子。“现在,自由练习!互相伤害!啊不,互相磨合!乐司官!麻烦您再给他们紧紧弦儿!周老…”他扭头看向高台上依旧背对着众人的周墨宣,声音带着点讨好,“您看…这效果…还行吧?”
周墨宣缓缓转过身。老脸依旧板着,但眼神复杂。他看了一眼台下那群喘着粗气、眼神却亮了不少的士兵,又看了一眼江屿白怀里露出的、依旧在闪烁的手机一角,最终,目光落在乐瑶记录的小本子上。他沉默了几秒,才从鼻子里哼出一个短促的音节:
“嗯。”
算是…勉强认可了?或者,是实在找不到更合适的词来表达他此刻万马奔腾的内心?
他走下高台,没理会江屿白,径直走到乐瑶身边,拿起她的小本子翻看。看着上面记录的“其律诡谲奇崛”、“闻之气血翻腾”、“或可收奇效”等字眼,老学究的眉头紧紧锁着,似乎在做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
最终,他放下本子,用一种近乎悲壮的语气,对乐瑶低声吩咐道:“乐司官,此律…此歌…虽…不登大雅之堂。然,军情如火!你…你亲自带队!带上最好的唢呐手和鼓手!还有这些…种子!”他指了指那二十个棒小伙,“即刻…即刻启程!赶赴北境!将此…此‘破邪战歌’,传遍三军!”
乐瑶眼中闪过一丝激动和凝重,深深一礼:“乐瑶领命!定不负所托!”
周墨宣点点头,疲惫地挥了挥手,示意她快去准备。他抬头望向北方阴沉的天空,雨丝飘落在他的脸上,带着深秋的寒意。他低声喃喃,像是在问乐瑶,又像是在问自己:
“此去…凶险万分。北狄既有此邪术,军中必有高人。尔等…千万小心。莫要…莫要歌未传至,人先…”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乐瑶心中一凛,郑重点头:“周老放心!乐瑶省得!”
看着乐瑶匆匆离去的背影,周墨宣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他感觉这辈子都没像今天这么累过,身体累,心更累。从“雨神”到“魔音监制”,这身份的转换太过刺激。
江屿白凑了过来,手里还捧着那块最大的黑石头和手机,脸上带着点邀功的谄笑:“周老,您看我这‘兄弟’…还有这石头…功劳不小吧?您说前线要是靠这歌打了胜仗,我这‘法器’…是不是也算国之重器了?能不能…申请点研究经费啥的?或者…批个条子,让工部给做个结实点的外壳?这老掉牙的,我怕它关键时刻掉链子…”
周墨宣猛地转过头,布满血丝的老眼死死盯住江屿白,还有他手里那部怎么看怎么邪门的“法器”和那块黑黢黢的石头。那眼神,锐利得像刀子,仿佛要穿透那冰冷的外壳,看清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秘密。疲惫和忧虑被一种深沉的探究和疑虑取代。
“竖子…”周墨宣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审视,“你这‘法器’…究竟…从何而来?此等奇技淫巧…闻所未闻!还有这石头…何以独独对此物…有此奇效?”
他缓缓抬起手,布满皱纹的手指,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直直指向江屿白怀里那部依旧闪烁着微光、仿佛在无声嘲笑着这个古老王朝的…手机。
冰冷的雨丝飘落在江屿白脸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凉意,因为周墨宣那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像两道实质的探照灯,把他从里到外照了个通透!尤其是那根指向他怀里手机的手指,简直比战场上北狄的长矛还让他心头发毛。
“呃…这个…那个…”江屿白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脑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坦白?说这是几千年后的科技结晶?怕不是下一秒就被当成妖孽架火烧了!装傻?看老学究这刨根问底的架势,明显糊弄不过去啊!
“周老!天地良心!”江屿白猛地一拍大腿,脸上瞬间切换成“痛心疾首”模式,声音都带上了哭腔(这次有七分是真吓的),“这‘兄弟’…它就是个可怜娃啊!您知道它怎么来的吗?是…是我祖传的!对对对!祖传的!”他灵光一闪,开始胡诌,“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据说是前朝天工院扫地打杂的!临走前,天工院不是遭了雷劈失火吗?他就从废墟里扒拉出这么个黑疙瘩,还有几块这石头!说是啥‘天外奇物’,有缘者得之!我们家一直当传家宝供着,传到我这儿…嘿!前些日子我摔了一跤,脑袋磕门槛上,醒来就发现…它…它居然亮了!能显字儿了!您说神不神?”
他一边说,一边把怀里的手机和石头往周墨宣眼皮底下凑,试图用“祖传”、“天工院”、“天外奇物”、“脑袋磕门槛”这种半真半假又带着点神秘色彩的说辞蒙混过关。心里疯狂祈祷:祖宗啊!给点力!千万别这时候死机或者弹个“电量不足”出来!
手机屏幕很争气地闪烁着稳定的绿光,上面还停留着【反制韵律模型优化完成】的字样,显得格外“专业”和“无辜”。
周墨宣紧锁着眉头,布满皱纹的老脸在细雨中显得更加阴沉。他那双阅尽典籍、洞察世事的眼睛,死死盯着江屿白那张写满“真诚”和“后怕”的脸,又扫过那部造型古怪的“黑疙瘩”和旁边不起眼的石头。
前朝天工院?雷劈失火?天外奇物?脑袋磕门槛就激活了?
这说辞…漏洞百出!简直荒谬绝伦!
可…这“法器”展现出的种种神异:记录影像、解析韵律、甚至…间接“求”来了雨?还有那石头,确实独独能滋养此物…这一切,又无法用常理解释。
老学究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江屿白的眼睛上,那眼神仿佛要穿透他的灵魂。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细雨落在青石板上的沙沙声。
江屿白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了,后背的冷汗湿透了内衫。他努力维持着脸上那副“我祖坟冒青烟才捡到宝”的傻缺表情,心里已经把满天神佛都求了个遍。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即将把江屿白压垮时,周墨宣紧抿的嘴唇终于动了动,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
“哼!前朝天工院…扫地打杂…祖传…天外奇物…”他一字一顿地重复着江屿白的“供词”,每个词都咬得极重,充满了浓浓的不信和讥诮。
完了!江屿白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要糟。这老狐狸根本不信!
然而,周墨宣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异常严厉,甚至带着一丝警告:“江屿白!老夫不管你这‘法器’是祖传还是天降!更不管你脑袋磕的是门槛还是南墙!你给老夫听清楚了!”
他猛地踏前一步,那股属于太学首席史官的凛然威压再次爆发出来,雨水似乎都在他身周避让:“此物之能,关乎国运!更系前线万千将士性命!若因你保管不善、肆意妄为,致使此物损毁,贻误军机…”他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声音冷得像冰,“老夫拼着这身功名不要,也要奏请陛下,治你一个…祸国殃民之罪!到时,莫怪老夫…言之不预!”
不是追问来历,而是警告!是给这“法器”的重要性定调子!是给他江屿白脖子上套枷锁!
江屿白先是一愣,随即心头狂喜!过关了!虽然被扣上了“保管不善就掉脑袋”的大帽子,但至少…来历问题暂时糊弄过去了!他连忙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是是是!周老教训的是!您放心!这‘兄弟’就是我的命!人在机在!机亡人亡!我睡觉都抱着它睡!绝不让它有半点闪失!”
他拍着胸脯保证,那信誓旦旦的模样,仿佛怀里揣的是传国玉玺。
周墨宣看着他这副惫懒又滑头的模样,重重地哼了一声,终究没再说什么。他疲惫地挥了挥手,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滚吧!看好你的‘命’!前线若有捷报…哼,再说!”
说完,他不再看江屿白,背着手,佝偻着腰,缓缓走进了细雨中,那背影透着深深的疲惫和挥之不去的忧虑。太学这摊子“魔音”后续,还有得他收拾。
看着周墨宣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江屿白长长地、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感觉像是刚从老虎嘴里拔了颗牙,腿肚子都有点发软。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和冷汗,低头看向怀里那部依旧安静闪烁的手机,忍不住用手指戳了戳冰冷的屏幕:
“兄弟啊兄弟,你可真是我的活祖宗!下次能不能提前打个招呼?再这么搞几次,哥们儿没被北狄的鼓震死,也得先被周老头吓死!”
手机屏幕幽幽地亮着,对他的抱怨毫无反应,只有一行小字在角落闪烁:【能量稳定…待机中…(。-w-)zzz】
江屿白:“……” 行吧,您老睡您的。
他小心翼翼地把手机和那几块珍贵的“充电石”重新揣好,贴着胸口放稳当。做完这一切,他才感觉悬着的心落回了肚子里。接下来,就是等。等乐瑶带着“魔音军团”奔赴前线,等那首鬼哭狼嚎的《忐忑》战歌在战场上大放异彩…或者,一败涂地。
希望是前者吧。江屿白默默祈祷,不然周老头回来,第一个就得把他生吞活剥了。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太学里,被魔音洗礼过的学子们三三两两地散去,脸上还残留着惊魂未定和世界观崩塌后的茫然。江屿白也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自己那位于冷宫旁的旧档库走。
刚走到离库房不远的一处僻静回廊,一阵压抑的、刻意放轻的争执声,顺着潮湿的风飘进了他的耳朵。
“…信号!刚才那蓝光!绝对是高阶能量波动!错不了!”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异域口音的男声,语气急促而兴奋。
“闭嘴!巴图尔!你想害死我们吗?”另一个更加低沉、警惕的声音斥责道,“看清楚地方!这里是皇宫!那光一闪就没了!谁知道是不是眼花了?为了一个不确定的信号就暴露?愚蠢!”
“可祭司大人说过!那‘钥匙’的波动独一无二!只要出现,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叫巴图尔的男子争辩道。
“够了!”低沉声音打断他,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我们的任务是潜伏!是收集情报!不是节外生枝!今晚的事,烂在肚子里!回去!再敢妄动,按叛徒论处!”脚步声响起,似乎有人被强行拽走了。
蓝光?高阶能量波动?钥匙?
江屿白的脚步猛地顿住!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
他瞬间想起了在明伦堂大院,手机接触那块大石头时,那一闪而逝的、被他以为是眼花的幽蓝色光芒!
不是眼花!
有人看到了!而且…听起来像是…北狄的探子?!
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比刚才被周墨宣审视时更甚!他下意识地捂紧了怀里的手机和石头,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廊柱,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昏暗的雨幕中,回廊尽头空空如也,只有被风吹动的灯笼,在地上投下摇曳晃动的光影。刚才说话的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地上几行被雨水迅速冲刷变淡的、杂乱泥泞的脚印,证明刚才并非幻觉。
江屿白靠在冰冷的柱子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雨丝打在他的脸上,带来刺骨的寒意。他低头,看向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胸口,那里藏着能“充电”的石头和那部要命的手机。
一股巨大的、被毒蛇盯上的危机感,如同这深秋的冷雨,将他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