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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老学究的倔强:韵脚战歌(1 / 2)

紫宸殿那令人窒息的死寂,是被周墨宣自己衣袖带起的风打破的。

他猛地一甩袖子,宽大的袖袍像受惊的鸟翼般“呼啦”一声,卷起一股混杂着血腥、汗味和檀香末的怪风。那声石破天惊的“押什么韵!直接说!”,仿佛还在金砖玉柱间嗡嗡回响,每一个字都像淬了火的针,扎在他自己的耳膜上,更扎在他坚守了一辈子的史官道心上。

老头儿看也没看那个还半跪在地上、一脸茫然加惊恐的血人信使,更没有勇气抬头去碰触龙椅上珠帘后那道莫测的目光。他像个被无形巨锤砸懵了的木偶,僵硬地、同手同脚地转过身,花白的胡子剧烈地抖动着,几乎要脱离下巴飞走。

一步,两步…他几乎是“飘”出了紫宸殿那高大得令人压抑的门槛。殿外清冷的夜风兜头一吹,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浑浊的老眼里瞬间涌上一种近乎羞愤欲绝的水光。

“周…周老?”一个守在殿外的年轻史官,捧着起居注的竹简,小心翼翼地凑上前,试图记录下这历史性的一刻——太史公当殿破戒!这起居注该怎么写啊?!

周墨宣猛地抬眼,那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剜了过去!吓得年轻史官手一抖,竹简“哗啦”掉在地上,骨碌碌滚出去老远。

“滚!”周墨宣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嘶哑破碎的音节,再不多言,猛地一撩官袍下摆,迈开两条枯瘦却异常迅捷的腿,朝着太学的方向,几乎是狂奔而去!那背影,活像一只被燎了尾巴的老山羊,带着一股子决绝的悲愤。

太学府,周墨宣的值房。

“砰!”

厚重的梨木门板被一股蛮力狠狠撞开,又“哐当”一声弹在墙上,震得屋顶梁柱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周墨宣像一阵裹挟着雷霆的风暴卷了进来,反手就把门死死闩上!他背靠着冰凉的门板,胸膛剧烈起伏,如同破败的风箱,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灼热的痛楚。

破戒了!

他周墨宣,谐律王朝史坛泰斗,太学首席史官,一生以史笔为刀、韵律为骨,视史书庄严神圣胜过生命!就在刚才,就在那紫宸金殿之上,就在那军国危难、蛮夷叩关的紧要关头…

他自己!亲口!吼出了那句毫无韵律、粗鄙不堪的——

“押什么韵!直接说!!!”

这七个字,此刻像七条烧红的烙铁,反复在他脑子里翻滚、嘶鸣!每一个字都是对他毕生信念的凌迟!

“耻辱!奇耻大辱!”周墨宣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书案上!案上堆积如山的典籍奏章“哗啦”跳起半尺高,墨汁四溅,溅了他半张脸,像几道滑稽的黑色泪痕,顺着深刻的法令纹蜿蜒而下。

他浑然不觉,布满血丝的老眼死死盯着虚空,仿佛那里站着那个押韵不成反要憋死的信使,站着那些憋笑憋出内伤的文武官员,站着那个…让他道心崩裂的自己!

“北狄蛮夷…欺人太甚!辱我圣听!乱我朝纲!坏我…坏我道心!”他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磨出来的血沫子。那股滔天的屈辱感和被蛮族逼到国门之下的愤怒,如同沸腾的岩浆,瞬间淹没了道心崩裂带来的剧痛。

不行!

绝对不行!

他周墨宣,绝不能就此倒下!更不能让那蛮夷的腥臊之气,污了谐律王朝的煌煌正史!那信使不成体统的押韵,恰恰证明了蛮夷的无知与粗鄙!他们不懂韵律?不懂庄重?那好!

他要写!

写一首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正气凛然、押韵工整、气势磅礴的——《破虏战歌》!

他要让这战歌响彻边关!让每一个王朝将士都能在慷慨激昂的韵律中,感受到浩然正气!感受到必胜信念!让那押韵不成反出丑的耻辱,用最完美的押韵洗刷干净!

这不仅仅是一首歌!

这是他周墨宣的救赎!是他史官金身的重塑!更是对北狄蛮夷最有力的精神回击!

“取纸!研墨!”周墨宣猛地挺直了佝偻的腰背,如同即将踏上战场的将军,对着空荡荡的值房嘶声下令,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决绝。

守在门外、被刚才那声巨响吓得魂不附体的小书童,连滚爬地冲进来,手忙脚乱地铺开最上等的雪浪宣纸,颤抖着手腕开始研墨。墨块在砚台里打着旋儿,发出单调又紧张的“沙沙”声。

周墨宣一把抓起那支陪伴了他三十年的紫檀狼毫笔,笔尖饱蘸浓墨,悬停在雪白的纸面上方。他的手依旧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近乎献祭般的激动。

值房里,只剩下烛火摇曳的噼啪声,和笔尖墨汁滴落纸面晕开的轻微“嗒嗒”声。

夜,深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

太学府这间小小的值房,烛火却彻夜未熄。窗纸上,映着一个时而伏案疾书、时而仰头长叹、时而烦躁踱步的枯瘦剪影。

“魑魅魍魉犯天威…”周墨宣提笔写下第一句,端详片刻,眉头紧锁,“‘魑魅魍魉’…虽指蛮夷凶顽,然四字叠韵,略显拗口…且不够磅礴!” 他猛地抓起纸,“嘶啦”一声扯成两半,揉成一团,狠狠掷向墙角!纸团撞在书架上,又无力地弹落在地。

小书童吓得一哆嗦,赶紧又铺开一张新纸。

“北狄豺狼叩边关…”笔走龙蛇,刚写完,周墨宣又顿住了,“‘叩边关’…仄仄平,后句需对‘平平仄’…气势是有了,但‘豺狼’二字,过于直白粗鄙!有辱斯文!不可!” 第二张纸,再次惨遭分尸的命运。

墙角废弃的纸团,很快堆成了一个小小的坟包。

“王师浩荡出帝畿…”周墨宣写下这句,反复吟诵了几遍,脸上刚露出一丝满意,旋即又被更大的焦虑取代,“‘帝畿’…‘畿’字属‘微’韵,后续韵脚需一韵到底…可选之字太少!束缚!太束缚!” 第三张纸,悲壮殉职。

小书童研墨的手腕已经酸得抬不起来,眼皮也沉得像坠了铅块,看着自家老爷如同着了魔一般在纸堆和墨海里挣扎,心里哀嚎:这比北狄打过来还吓人啊!

周墨宣完全沉浸在自己的韵律世界里。他时而闭目凝神,手指在虚空中划着无形的平仄;时而猛地睁眼,提笔疾书,写不了两句又烦躁地涂掉;时而绕着书案疾走,口中念念有词,枯瘦的身影被烛光拉长又缩短,投在墙壁上,像一个张牙舞爪的困兽。

“铁甲映日寒光冽…”他写到这句,眼前仿佛浮现出边关将士浴血奋战的画面,情绪激荡,提气欲诵下一句,却冷不丁被口水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佝偻的身体抖成一团。小书童慌忙递上茶水,却被他烦躁地一把推开。

茶水泼洒出来,在刚写了一半的纸上洇开一大片绝望的墨花。

“咳咳…咳…天…天意也!”周墨宣看着那团墨污,气得胡子直翘,眼角都迸出了泪花(这次是呛的),狠狠地将那张纸也揉了,丢进“纸团坟场”。

窗外,传来第一声鸡鸣。

天,快亮了。

周墨宣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再次变得空白的宣纸,那眼神,像饿极了的狼盯着最后一块肉。疲惫、挫败、焦灼,还有一股死不认输的倔强,在他脸上交织成一种近乎悲壮的神情。

终于,在东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他枯瘦的手指猛地攥紧了笔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天地间所有的浩然正气都吸进肺腑,然后,笔走龙蛇,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气势,在纸上落下了他最终认定的、完美无瑕的开篇:

“魑魅魍魉犯天威,王师执锐扫尘灰!”

清晨,兵部签押房。

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兵部尚书李崇文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胡子拉碴,正对着墙上一幅巨大的边境舆图,眉头拧成了死疙瘩。几个主事官员围在一旁,个个面色凝重,大气不敢出。

“报——”一个传令兵冲进来,单膝跪地,“禀尚书大人!镇北将军王猛八百里加急!”

李崇文猛地转身,声音沙哑:“讲!”

“王将军言:北狄前锋已突破三道烽燧!我军依托最后一道关隘‘落鹰峡’死守!然蛮兵势大,攻势如潮,我军…伤亡惨重!士气…士气有些低落!急需增援!急需鼓舞!”传令兵一口气说完,额头冷汗涔涔。

“士气低落…”李崇文喃喃重复,一拳砸在旁边的柱子上,“粮草!军械!援兵!哪一样不要时间!远水解不了近渴!眼下,拿什么鼓舞?!”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却竭力保持着庄重的脚步声。

周墨宣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一夜未眠,他脸色蜡黄,眼窝深陷,但腰杆却挺得笔直,手里紧紧攥着一卷装裱得异常工整的纸卷,仿佛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他身后,跟着一脸忐忑、抱着个琵琶的乐瑶,还有几个同样抱着笙箫等乐器的乐工。

李崇文一愣:“周老?您这是…”

“李尚书!”周墨宣声音虽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激昂,“军情如火!老夫彻夜未眠,呕心沥血,为前线将士,谱就《破虏战歌》一首!字字铿锵,韵韵浩然!当此危难之际,正可激发士气,壮我军威!请尚书速派人手,将此战歌誊抄分发,并着乐工随军教唱!必能令将士闻歌而起,奋勇杀敌!”

他说得斩钉截铁,花白的胡子都激动得微微颤抖,将那卷《破虏战歌》像递出战旗一样,郑重地递到李崇文面前。

李崇文看着那卷纸,又看看周墨宣那双熬得通红的、写满“快夸我”三个字的老眼,再想想前线那“士气有些低落”的报告…一时间,心情复杂得难以言喻。

鼓舞士气…似乎…也算是个办法?

死马当活马医吧!

他深吸一口气,接过那卷仿佛重若千钧的战歌,展开匆匆一扫。雪白的宣纸上,墨迹淋漓,字迹端方刚劲:

《破虏战歌》

魑魅魍魉犯天威,王师执锐扫尘灰!

金戈铁马声动地,碧血丹心映日辉!

三军效命驱虎豹,一鼓作气荡氛埃!

凯歌高奏还朝日,麟阁丹青铭勋碑!

李崇文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好…好是好…正气凛然,对仗工整,韵脚严丝合缝…挑不出半点毛病!

可是…

“魑魅魍魉”?“执锐扫尘灰”?“碧血丹心映日辉”?“荡氛埃”?“麟阁丹青铭勋碑”?

这…

让那些大字不识一箩筐、只知道抡刀子砍人的大头兵…唱这个?!

李崇文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开始突突地跳。他抬头,迎上周墨宣那充满期待、仿佛已经看到将士们高歌猛进、北狄望风披靡的炽热眼神…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咳…周老…大才!”李崇文硬着头皮挤出几个字,飞快地将纸卷塞给旁边一个主事,“速去!誊抄…嗯…三百份!不!五百份!快马送往落鹰峡!让乐…乐坊司的诸位,辛苦一趟,随军教唱!务必…务必让将士们尽快学会!”

乐瑶抱着琵琶,看着主事手里那卷“大才之作”,又看看周墨宣那副“老夫拯救了世界”的昂然姿态,小巧的嘴唇抿了抿,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她身后的乐工们面面相觑,表情都有些微妙。

落鹰峡,烽烟蔽日。

残破的关隘下,尸体堆积如山,凝固的血液将土地染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暗褐色。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硝烟味和一种绝望的沉闷。疲惫不堪的士兵们靠着冰冷的墙垛,有的在默默包扎伤口,有的眼神空洞地望着远处黑压压的北狄营帐,更多的人只是沉默,死一样的沉默。

士气?别说高昂了,能维持着不崩溃,已经是王猛将军每天提着刀在关墙上亲自督战的结果了。

就在这时,几匹快马冲破烟尘,带来了后方兵部的“增援”——不是粮草,不是军械,也不是援兵。

是一大捆誊抄得整整齐齐的纸卷,还有几个风尘仆仆、抱着乐器的乐工,领头的正是乐坊司小管事乐瑶。

“将军!兵部急件!周墨宣周老大人亲撰《破虏战歌》!命我等前来教唱,鼓舞士气!”传令兵将纸卷递给满脸胡子拉碴、盔甲上满是刀痕和血污的王猛。

王猛展开纸卷,粗粗一扫。

瞬间,这位在战场上眉头都没皱过一下的猛将,脸皮剧烈地抽动起来,表情精彩得如同生吞了一只活苍蝇。

“魑…魅…魍…魉?”王猛瞪着铜铃大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仿佛不认识这些字,“执…锐…扫…尘…灰?这他娘的…啥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