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位是印度学者,一直沉默。此刻他主动伸手:“请再为我倒一杯。”
茶续上了。这一次,没有人再问产地、工艺或年份。
一位韩国青年掏出随身陶碗,裂痕纵横。“这是我祖父留下的。他说,破的东西更能盛住记忆。”他轻轻摩挲裂缝,“我在首尔地铁站丢失过最亲的人,十年后在一个雨天,闻到街边茶摊的气味,突然就哭了。”
话音落下,又一人接话,再一人起身分享。语言不再成为阻碍。手势、停顿、眼神交汇,都成了交流的一部分。
沈晚棠静静听着,未再发言。她看见不同肤色的手握紧茶盏,看见有人低头拭泪,也看见裴砚悄悄将最后一罐“tq-05”的标签撕去,换上一张空白小笺——那是留给下一个愿意讲述的人。
夜色渐深,茶席散去大半。最后三人仍围坐不动,低声交谈,用词磕绊却真诚。他们手中的残茶已凉,却不肯放下。
她独自步入庭院角落,取出木箱,打开《山雾来时》。月光斜照,稿纸空白处竟浮现出几行细小墨迹:
“你泡的不是茶,是人心深处不肯熄的灯。”
字迹陌生,笔锋却熟悉如旧。
她凝视良久,提笔续写:
“原来文化不必征服,只需照亮。当一双双眼睛因茶泪落,我知道,故乡的桂花开了千里。”
笔尖一顿,墨迹未干。窗外,那三位未归的茶人正传阅着一张手绘草图——是裴砚白日所画的桃溪村口老茶树,根系盘绕,枝叶伸展,底下一行小字:“欢迎回来。”
她合上手稿,轻轻呼出一口气。风拂过耳际,带来远处一句断续的低语,似法语,似韩语,又似只是无意义的呢喃。
裴砚走来,肩头披着她白日遗忘的素色外衫。他未言语,只将衣衫搭上她肩头,手指略过袖口,动作轻缓。
她微微侧身,靠在他臂膀片刻。体温透过布料传来,稳定而安静。
远处茶室灯仍亮着。一名外国女子正捧着空杯反复摩挲,另一人则从怀中掏出一枚干枯花瓣,小心翼翼夹进笔记本内页。第三人拿起笔,在纸上写下长长一段话,写完后轻轻吹干墨迹,然后递向同伴。
沈晚棠望着那支笔。
笔尖悬在纸面之上,尚未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