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雨丝斜斜地落着,巷口石板泛起青灰。沈知意站在门边,手中布包微沉,指尖隔着棉布触到手稿封面,那处纸角略显潮软。她未言语,只将布包解开一角,取出本子贴在胸前衣襟内侧,任体温裹住它。
裴砚已将茶样与资料逐层用油纸包好,再套进桐木匣中。他蹲下身,第三次检查箱扣是否严实。阿斑不在脚边,晒场空寂,唯有檐下雨滴敲打竹匾的声音。他起身,牵住她的手:“我们带去的不是样品,是整个桃溪。”
车轮碾过湿漉漉的青石路,缓缓驶出村口。渡口处薄雾未散,船夫撑篙离岸,水波轻推,小船顺流而下。
三日后,异国展馆外晨光初透。展台编号“E-09”前,两人并立整理器具。沈知意取出陶炉、竹夹、素瓷盏,动作如常日般不疾不徐。裴砚将“桃溪春韵”五号罐置于中央,旁附一张手写说明卡,字迹清正。
讲座开始时,厅内坐了二十余人。有人手持笔记本,也有人频频低头看表。一名穿灰呢外套的男子低声对同伴道:“这流程太复杂,泡个茶要这么多步骤?”声音不高,却传到了前排。
沈知意听见了,未抬头,只轻轻揭开茶罐盖。刹那间,一股清润香气弥漫开来,带着山间晨露与松烟交织的气息。众人静了下来。她将茶叶倾入温过的紫砂壶,注水,盖上壶盖,静候片刻后出汤。
第一盏递至前排一位银发老妇手中。她接过,小口啜饮,忽然闭目不动。良久,她睁开眼,眼尾泛红:“我梦见母亲在院子里晒茶……她总说,阳光是最好的守护。”
第二位饮者是个年轻女子,喝下半盏后怔住:“我小时候住在乡下外婆家,夏夜乘凉,她给我煮冷泡茶……原来那种味道,我一直记得。”
叶脉中的纹路清晰可见——每一片都浮现出一个古体“念”字,细若游丝,却层层盘绕。沈知意没有解释,只是默默续水,再分一盏。
讲座结束时,反馈表陆续收回。裴砚坐在角落翻阅,眉头微蹙。其中有几张写着:“仪式感强,但实用性低”“传统形式难以融入现代生活”。
夜深,临时馆舍只剩一盏灯亮着。沈知意将今日所用茶叶小心收进油纸包,压平折角。她望着对面空椅,仿佛看见阿斑蜷在那里,尾巴轻甩。她低声道:“他们没懂仪式,但茶记得该唤醒谁。”
裴砚放下反馈表:“明日还有媒体采访,若他们追问文化输出的意义,该如何回应?”
她翻开手稿本,纸页微黄,新字正缓缓浮现——
“风已起于青萍之末。”
她合上本子,抬眼看他:“只要有人喝下这一杯后想起家,我们就没走错路。”
窗外月色澄明,照着桌上未拆封的行程包,标签上印着第二站城市名。裴砚起身,将明日要用的茶具逐一擦拭,放入布囊。沈知意则取出备用茶样,逐罐轻摇,听其声是否干燥清爽。
次日上午十时,展馆门前已有数人等候。其中一人举着相机,镜头对准展台入口。沈知意推门而出,手中提着桐木匣。裴砚紧随其后,肩背包袱略显沉重。
首位访客是一位戴圆框眼镜的老者,递上名片,自称本地民俗研究会成员。他问:“你们的茶,真的能唤起记忆吗?”
沈知意不答,只请他入座。她开罐取茶,手法如旧。水沸,注壶,出汤。茶香渐起,缭绕不散。
老者饮毕,久久未语。最后他说:“我三十年没回故乡了。刚才那一瞬,我听见屋后溪水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