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沈知意推开厨房门时,天光已落满石阶。她没去灶台,而是径直走向桂花树下的石桌,翻开那本记录来访者的册子。昨日新增三人,连同前日的六人,名单上已密密麻麻写到第三页。柴房里两架茶叶编号至二十九,最后一筛青叶昨夜才炒完,还未来得及分装。
她指尖划过“李阿婆”三字,想起昨夜对方临走时低声说:“我孙女也想来。”
院外传来脚步声,不疾不徐。裴砚提着一只布包进来,放在石桌上,木柄茶筛的轮廓在布下清晰可见。
“老张要搬了。”他说,“隔壁铺子空出来,月底就能接手。”
沈知意抬头。那间杂货铺她走过无数次,低檐窄门,多年积尘,却正紧挨着桂语斋后墙。
“我去看过。”裴砚继续道,“屋内木架还在,地面虽旧但未塌陷。若翻修墙面、重设通风口,足够作正式储茶与待客之所。”
她合上册子,没有立刻回应。风从院角吹来,掀动纸页一角。阿斑蹲在门槛上,尾巴轻轻一摆,跳下石阶溜出门去。
午后两人一同前往查看。推门时木轴发出轻响,阳光从窗格斜切进来,照出空气中浮动的微尘。货架靠墙而立,顶上覆着油纸,尚可使用。后间有小门通向后院,若打通,可直连祖屋柴房。
“只需一道矮墙拆开,再加防潮层。”裴砚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好的图纸展开,“前厅设三席,供人品茶静坐;中庭留空,放矮案与蒲团;后区为制茶所用,保原有工序不变。”
沈知意沿着墙边走了一圈,在角落停下。这里原是堆放杂物处,如今空荡干净,只余几枚钉子嵌在木板上。她伸手触了触墙面,指腹带回些许剥落的灰漆。
“读的人未必喝茶,喝茶的人未必愿读。”她忽然开口,“若只是摆几本书,反倒显得刻意。”
裴砚站在门口,闻言走近一步:“那就设‘读茶席’——饮者可自取古籍复刻本翻阅,书由书坊提供,不限时,不收费。”
她转头看他。他目光平静,像早已想过千遍。
“你打算拿哪些书?”
“《节令考》摘录、《茶经注疏》影本,还有些民间抄本话本。”他顿了顿,“不是孤本,不怕损毁。重要的是,有人愿意坐下来看。”
沈知意望着中庭那片被阳光照亮的地面。仿佛看见某个雨天,一位老人撑伞进来,抖落水珠,坐在案前翻开一页泛黄纸张。
她点头:“就按你说的办。”
回程路上,陈婶迎面赶来,手里拎着个竹篮。“我刚听张嫂说你们去看铺子了?”她眼睛发亮,“这可是大事!我跟你说,杨嫂正愁找不到活计,手脚利索得很,丈夫走得早,一个人拉扯女儿长大,采茶炒茶都熟门熟路。”
沈知意记得杨嫂。五十上下,常在春日茶山上低头劳作,衣袖卷起,手腕有力。
“让她来试试。”她说。
三日后,杨嫂站在灶台前,双手稳稳托住一筛青叶,放入滚烫铁锅。火候比前两日更准,杀青后的叶片蜷曲均匀,色泽青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