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炉里的炭块发出轻微的噼啪声,红光在沈知意指节间明灭。她将最后一块炭推入炉膛,直起身时,门外传来三下轻叩。
裴砚站在门槛外,手里提着一只竹编食盒,青布包边有些磨损。他没进屋,只说:“今日天气清朗,我路过山脚,见杜鹃开了。”
他顿了顿,“你若得空,可愿同去一看?”
她看着他袖口微卷的边缘,那里沾着一点泥痕。她没问为什么是今天,也没问为何要走那么远。她转身取了月白夹衫披上,顺手把门扣松开一条缝,让阿斑能进出。
两人一前一后走上村外小径。阳光穿过树叶,在石板路上投下碎金般的光斑。起初谁都没说话,脚步声落在青石上,节奏却渐渐趋同。
山路湿滑,前夜落过雨,苔藓泛着暗绿。行至半山腰,一处洼地积着浑水。她正欲绕行,裴砚已侧身一步,左手抬起,衣袖轻轻挡在她肩侧前方。她顺着那道屏障跨过泥泞,指尖掠过他袖面粗麻的纹理。
“谢谢。”她说。
他收回手,未应声,只是继续前行。
登顶后视野开阔。远处河网如练,村落错落,炊烟浮在黛瓦之上。风从山谷吹来,带着草木初生的气息。裴砚在一块平石上坐下,拍了拍旁边的位置。
她犹豫片刻,坐下了。
“小时候每逢春祭,”他望着远处,“我就偷偷爬上这山,躲开族里长辈念书训话。”
他声音低了些,“我把《孝经》抄成纸条塞进鞋底,背不出来就摸一张看。后来被发现了,罚抄十遍。”
她转头看他。他嘴角微扬,眼角折出一道浅纹,不像平日那个在书坊里执笔校勘、神色沉静的男人。
“那时觉得书坊是牢笼。”他说,“如今倒成了归处。”
她低头,看见自己放在膝上的手。指甲修剪得干净,指腹有炒茶留下的薄茧。她想起昨夜写下的字——“我一直都在”。那时心是沉的,像压着湿炭。而现在,风穿过林梢,吹得袖口轻颤,竟让她觉得那四个字有了重量以外的东西。
“你写的每一个字,都不是为了别人看见。”他忽然说,“而是为了不让自己消失。”
她抬眼。
“我敬重这样的人。”他看着她,目光平稳,“也相信这些字终会找到它们该去的地方。”
她没说话。风把鬓边一缕发丝吹到唇角,她没去拨。
下山时脚步慢了许多。途中她忽然停下,“你为何总来茶铺?”
他转身,站在比她低一级的石阶上,仰头看她。阳光从叶隙间漏下,在他脸上划出几道斜影。
“因为你在写。”他说完,又补了一句,“我在等你看完的时候。”
她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觉胸口某处松动了一下,像被风吹开了一扇久闭的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