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在“桂语斋”门前停住,又缓缓远去。沈知意站在门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匙的柄,那点余温早已散尽。她转身吹熄了油灯,却未回房,反而将石桌上的纸笔拢了拢,从屋角取来一盏小油灯,放在桂花树下。
夜风微凉,她披了件薄衫,提笔蘸墨。笔尖落在纸上时,手竟有些滞涩。她写下:“茶为何能暖人?非汤火之力,乃人心所寄。”字迹清瘦,一笔一划都像在丈量心距。
她停顿片刻,想起白日巷中那一幕——裴砚蹲在地上,为孩子包扎,动作沉静如常,仿佛只是翻过一页旧书。她本不想再写下去,可笔锋一转,又添了一句:“今夜有雨,茶炉要添炭。”
写罢,她搁下笔,盯着那行字看了许久。这不过是一句提醒,防潮护炉罢了,与旁人无关。她合上手稿,正欲收进木箱,忽觉眼角掠过一丝异样。
最后一页的纸边,泛起一层极淡的青光,像是晨雾浮于水面,缓缓流动。她屏住呼吸,凑近去看。那光渐渐聚拢,凝成一行小字:“明日午时,书坊有客。”
她猛地合上手稿,指尖发紧。窗外寂静,桂花树影纹丝不动,唯有檐角的风铃低垂,未曾轻响。阿斑从屋脊跃下,悄无声息地蜷进她脚边,脑袋轻轻蹭了蹭她的裙角。
她低头翻开手稿,重读那行字。笔迹陌生,工整如刻,绝非出自她手。她想起前几日,写下“今夜有雨”时,天色尚晴,她未加理会。入夜后,果然细雨悄落,炉中炭灰被潮气浸透,险些熄灭。那时她只当是巧合,如今再看,心头却压上了一块看不见的石头。
她起身踱步院中,鞋底踏过青石板,发出轻微的回响。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巷口,仿佛还能看见那人长衫下摆扫过地面,袖口沾灰,鞋尖带泥,却始终不曾皱眉。
她回到屋内,将手稿藏入木箱底层,覆上一层旧布,又压了一本残破的《茶经》。动作轻缓,却像在掩埋什么不敢示人的秘密。她对着铜镜挽发,指尖穿过发丝,低声说:“我去镇上补些纸墨。”
声音很轻,像是说给阿斑听,又像说给自己一个理由。
次日清晨,天光初透。她照例炒茶,火候稳了许多。茶叶在锅中翻滚,散发出淡淡的桂香。她将成品分装入陶罐,留下一罐置于案头,其余收好。临行前,她取出一把油纸伞,放进靛青布包里。
阿斑蹲在门墩上,尾巴轻轻一甩,目送她锁上门。她沿着小径往青石镇走去,晨雾尚未散尽,路边的野草沾着露水,拂过她的裙裾。
路上偶有早起的村民挑担而过,点头招呼。她一一回应,脚步未停。越接近镇子,街巷渐宽,两旁的屋檐连成一线,瓦片上还残留着昨夜雨水的痕迹。
她先去了南巷的纸铺,买了两刀宣纸、一支新笔。掌柜问她是否还需墨锭,她摇头,只道家中尚有存货。付钱时,指尖触到布包内侧的手稿一角,她迅速收回手,将纸笔塞得更深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