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铃响时,他合上笔记本,把《太平广记》放回原位。
穿中山装的老爷爷在书架后朝他点头,身影淡得像晕开的水墨。
周槐安朝那个方向微微颔首,转身走出古籍区,迎面撞上几个打闹的同学,他像往常一样侧身躲开,嘴角却悄悄勾起一点弧度。
没人知道,这个沉默的少年心里,藏着一整个被遗忘的世界。而他,正一点点学着,读懂那个世界的语言………
十五岁那年的夏夜,蝉鸣把空气搅得发稠。周槐安蹲在老槐树下,指尖抚过书包里那本《心经》的封面………
纸页已经泛黄发脆,边角卷得像朵干枯的花,扉页上奶奶的批注却依旧清晰:“念此经者,心诚则灵,可渡亡魂,解其执念。”
这些年泡在古籍里,他早已摸透了这些滞留在人世间的“人”,其中的前因后果,恩怨情仇。
《古籍记载》“人有三魂七魄,魄散则体灭,魂滞则为鬼”,“鬼神之所系,在其心之所牵”。
那些徘徊不去的“人”,不过是被执念缚住的魂,而经文,或许就是剪断绳索的刀。周槐安他想试试用《心经》以及《往生咒》来帮助他们。
他从床底翻出个小马扎,往村西头的老井边上一坐。
井沿的石头被岁月啃得坑坑洼洼,月光泼在上面,白得像层霜,连石缝里嵌着的青苔都泛着冷光。
穿蓝布褂的老奶奶果然就蹲在井栏旁,枯瘦的手指在布满裂纹的石板上画着圈,银簪的虚影在圈心忽明忽暗,像枚被水浸透的星子。
这些年她一直在这边。有时趴在井边往下望,蓝布褂的后襟沾着井壁的湿泥,嘴里念叨“老头子是不是在底下等我”。
有时就坐在石板上,袖口磨破的地方露出灰白的棉絮,手里攥着团看不清的东西………
见了周槐安就问“娃娃,你帮我看看,这是不是他送我的那枚”——其实她手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道透明的影子在动。
周槐安把小马扎往她身边挪了挪,井里的寒气顺着石板往上冒,带着股陈年的潮湿味,钻进他的裤管。
“张二婶。”他轻声开口,把书包里的心经拿出来摊在膝头。
“这些天我查了村里的祠堂的记录,您光绪二十一年嫁过来的,您丈夫是个银匠。
村里很多银饰都是他打造的,祠堂里有本他打造过的首饰记录,你这枚银簪也是他亲手打的,莲花纹里还藏着个‘安’字。”
老奶奶猛地抬起头,脸皱得像颗风干的枣,眼睛却亮得惊人,像两盏浸在水里的油灯。
“你……你怎么知道?”她的声音漏着风,混着井里的潮气,“连我家那口子都忘了簪子里有字……”
“我在祠堂的旧卷宗里找着的。”周槐安翻开经书,月光恰好落在“观自在菩萨”那行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