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士为知己者死(2 / 2)

“再来!” 张鼎嘶吼着,不管不顾地朝着马万年冲去。他的动作越来越慢,伤口的血顺着胳膊往下淌,滴在地上的焦土上,很快就被吸干。可他的眼神却越来越亮,像燃烧到最后一刻的火把。

马万年心里暗暗心惊。这张鼎明明已经油尽灯枯,却凭着一股狠劲,硬生生跟他拼了七十多合。他的长枪三次刺中张鼎 —— 肩头、肋下、大腿,可张鼎像没感觉似的,每次都忍着痛反手反击:断矛砸在他的甲胄上,震得他手臂发麻;甚至有一次,张鼎竟扑上来想咬他的手腕,逼得他只能抽枪后退。

“你撑不住了!” 马万年喝了一声,“放下武器,陛下或许能留你全尸!”

“放屁!” 张鼎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我张鼎是闯王的兵,生是闯家人,死是闯家鬼!想让我降?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说罢,他猛地发力,竟从地上抄起一把掉落的环首刀,双手握刀,朝着马万年的脖颈劈来。这一刀用了他全身的力气,刀风带着血腥味,虽慢,却带着一股子玉石俱焚的决绝。马万年见状,眼神一凛,知道不能再留手。他手腕一翻,长枪突然变了招式 —— 枪尖在空中挽出七八个枪花,如梨花漫天飘落,每一朵 “梨花” 都指着张鼎的一处要害,正是他融合马家枪灵动与岳家枪刚猛的杀招 “暴雨梨花”。

张鼎瞳孔骤缩,他想躲,可身体却像灌了铅似的沉重,只能勉强侧身,让过长枪的主锋,可枪尖还是擦着他的肋骨划了过去,带出一串血珠。“噗!” 张鼎喷出一口鲜血,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手里的环首刀 “当啷” 掉在地上。他看着马万年,眼里闪过一丝不甘,突然,他猛地扑向旁边一具尸体,想抄起尸体上的长矛 —— 他就算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可马万年却更快。他见张鼎还要反扑,双腿一夹马腹,枣红马往前一跃,他顺势从马背上跃起,身体在空中翻转半圈,长发被风吹得散开。这一枪,他暗合了杨家枪回马枪的精髓,又融了马家枪的巧劲与岳家枪的力道,枪尖如一道流光,带着 “从天而降” 的威势,猛地向后刺去。

“噗嗤!”

长枪稳稳刺穿了张鼎的后心,枪尖从他的胸口透出来,带着滚烫的血,在残阳下闪着红亮的光。

张鼎的身体僵住了。他低头看了看胸口的枪尖,又抬头看向崖顶的方向 —— 那里,崇祯的身影还隐约立在烟尘里。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了一声微弱的 “嗬嗬” 声,然后,身体缓缓向前栽倒,砸在焦土上,溅起一片带着血的烟尘。

马万年从空中落下,稳稳骑在枣红马上。他拔出长枪,张鼎的尸体趴在地上,手指还死死抠着泥土,像是还在抓着那点 “冲出去” 的希望。

谷内的残兵见张鼎死了,瞬间炸了营。先是死一般的寂静,紧接着,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为头领报仇!为闯王报仇!”,近万残兵突然红了眼,挥舞着断刀、断矛,甚至赤手空拳,朝着谷口的明军阵脚冲了过去。

“杀!跟他们拼了!”

“咱们是闯王的兵,不能降!”

他们瘸着腿、捂着伤口,像疯了似的往前冲,明知是死,却没有一个人退缩。杨四看着这股子不要命的架势,突然晃了晃神 —— 恍惚间,竟想起当年跟着岳大哥出岳家寨的模样:那时寨里的子弟,也是这般抱着 “宁死不丢寨誉” 的劲头,哪怕面对数倍于己的乱兵,也没人往后退一步。可后来西安一战,那些一同出寨的弟兄,终究是没能再回去…… 他喉结滚了滚,把到了嘴边的 “放箭” 咽了回去,沉声道:“刀盾手列阵,守住就行,别下死手!”

明军阵前的刀盾手迎了上去,钢刀与断矛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残兵们像疯魔了一样,有的抱着明军士兵的腿,咬着对方的胳膊;有的顶着盾牌往前冲,哪怕被长枪刺穿身体,也要往前递一刀。谷道里的血越积越多,顺着焦土的缝隙往下渗,染红了满地的碎粮。

这场厮杀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残兵们终于力竭。他们拄着断兵,瘫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身上的伤口还在渗血,眼里的狠劲却渐渐淡了。突然,人群里有人扯着沙哑的嗓子喊了一句:“我等不负闯王!不负头领!”

这话像一道惊雷,炸响在谷道里。近两千残兵猛地直起身子,哪怕双腿打颤,也勉强站成了散乱的队列。他们看着张鼎的尸体,又看了看谷口的明军,缓缓拔出怀里的短刀 —— 有的是磨得发亮的匕首,有的是锈迹斑斑的腰刀,甚至有人攥着一块锋利的碎石。

“不负闯王!不负头领!”

两千人齐声高喊,声音虽哑,却透着一股子悲壮。话音落时,他们纷纷将刀(石)往自己脖颈抹去,鲜血喷溅在焦土上,像一朵朵凄厉的花。

剩下的两千余残兵,就那么跪坐在焦土上,眼睁睁看着同袍自刎。他们没有哭,也没有喊,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些倒下的身影,眼里满是麻木与绝望,仿佛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崖顶之上,崇祯负手而立,将谷内的一切尽收眼底。他沉默地看着那片倒下的残兵,又看着跪坐在地上、眼神空洞的幸存者,许久,才对身边的王承恩道:“传朕的令,底下的伤兵,能救便救吧;实在救不活的,也不必让他们再受折磨,随这些人一同魂归大地便是。”

王承恩躬身应道:“遵旨。”

“至于那些放下武器的,” 崇祯的目光落在跪坐的残兵身上,语气放缓了些,“给他们每人发三担粮、二两银,愿返乡的,派人送他们到路口;愿从军的,就编入各营,好生操练。”

他顿了顿,又看向那片自刎的残兵与张鼎的尸体,轻叹一声:“那两千自刎的,皆是勇士,虽各为其主,却也算忠勇。还有那张鼎,虽为匪首,却也有几分骨气,都厚葬了吧,立块碑,不必刻名,只记‘义士’二字便可。”

“奴才遵旨。” 王承恩低声应下,转身去传令。

夕阳渐渐沉了下去,谷口的风也温柔了些。焦黑的粮屯旁,明军士兵开始清理战场:有人抬着伤兵往谷外走,有人拿着铁锹挖坑,准备收敛那些自刎的残兵与张鼎的尸体;跪坐在地上的残兵,看着明军走近,没有反抗,只是麻木地抬起头,仿佛还没从刚才的悲壮里回过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