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煜的靴印在积水里晕开最后一圈涟漪,静心苑便被死寂吞了进去。那死寂不是空无一物的静 —— 张嬷嬷离去时枣木棍拄地的余响还嵌在砖缝里,孙氏递梅枝时枯瘦的指节仿佛还抵在沈静姝掌心。檐角的雨珠终于断了线,一滴一滴砸在青石板上,像谁在暗处数着心跳,又像孙氏咽气前没能发出的呜咽。
沈静姝立在窗前,烛火将她的影子钉在斑驳的朱漆上。袖中玉符凉得刺骨,却压不住那方血字锦帕烙在心头的灼痛 ——“雪埋冤骨,梅开见天”,孙氏用整个人生写就的注脚,竟以坠井这样惨烈的方式落笔。她若此刻退缩,便是让那腔热血凉成废井里的死水。
去废井!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后颈便沁出一层冷汗。萧煜那句 “谁也不许来” 像道无形的锁,可钥匙或许就藏在那口黑沉沉的井里。她指尖划过窗棂积灰,忽然摸到前日被梅枝划破的旧伤,目光骤然清明。
“春雨。” 她转身时,声音里裹着未散的惊悸,恰到好处地发颤,“方才闭眼歇着,竟梦见孙婆婆了……”
春雨正蹲在地上捡碎瓷片,闻言手一抖,瓷碴子扎进掌心:“夫人?”
“她浑身是水,头发贴在脸上,就那样望着我……” 沈静姝上前攥住丫鬟的手,指节泛白,指甲几乎掐进对方皮肉,“我这心揪得慌,总要做点什么才安。去取些纸钱,我们往后园走一趟,远远对着井的方向烧了,也算尽点心意。”
她刻意垂着眼,长睫抖得像雨中蝶,将眼底的决绝藏得严严实实。这说辞最合她 “柔弱心软” 的名声 —— 深宅妇人惧鬼神、重阴德,即便被巡夜的撞见,最多落个 “痴傻” 的评价,断不会惹人深究。
春雨果然松了口气,又忍不住害怕,绞着素色绢帕道:“那…… 奴婢跟着您,咱们绕着西角门走,避开刘婆子的巡夜路线。”
主仆二人摸黑溜出静心苑时,月光刚从云层缝里漏下一缕。雨后的泥路软得像烂棉絮,绣鞋踩进去便陷下半寸,泥浆顺着针脚往鞋里钻,凉得人骨头缝发疼。空气里飘着草木腐败的腥气,混着井水特有的湿冷,越往西角走,这气味越重。
废井终于在老槐树下显出轮廓。几块乱石歪歪斜斜挡着井口,黑洞洞的像只半睁的眼,井台青石上的苔藓被人踩得一塌糊涂,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沈静姝示意春雨躲在树后,自己扶着树干挪过去,掌心刚按上湿滑的树皮,便听见怀里玉符轻轻撞了一下 —— 是心跳太急。
她蹲下身,目光像探照灯般扫过石缝。张嬷嬷的人定是搜过了,明面上连根像样的草都没有。忽然,井台内侧靠近地面的缝隙里,一点暗沉的颜色刺破了青苔的绿。沈静姝屏住呼吸,指尖抠进石缝,摸到了粗粝的织物 —— 是块深灰色粗布衣角,边缘撕得参差不齐,像被人硬生生扯下来的,上面还沾着些硬邦邦的黑渍,指甲刮过,竟有干涸的粉末簌簌往下掉。
是血!
她的心脏猛地撞在肋骨上,忙将布角塞进衣襟,贴着皮肉藏好。那冰凉的粗布蹭过掌心旧伤,疼得她瞬间清醒 —— 孙氏不是失足,是被人推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