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头磕下去，那轻微沉闷的声响，在这寂静的房间里都清晰可闻，也如同重锤般敲在我的心上。
三拜之后，她才缓缓直起身，姿态依旧优雅，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跪拜并非她所做。她站起身，从容地拍了拍旗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转身走回办公桌后，重新坐了下来，目光平静地看着我，仿佛在等待我的反应。
直到此刻，我那仿佛停滞的思绪才重新转动起来，巨大的荒谬感和好奇心汹涌而至。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腾的气血，看着她，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姑娘？你为何跪拜我？我们似乎并不相识啊？
杜云儿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神情，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依旧柔和，却带上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沧桑：恩公可以忘却，云儿却不敢或忘。若不是当年恩公仗义出手，我父亲恐怕早已曝尸街头，沦为孤魂野鬼，而我也不知会沦落至何等不堪的境地。
父亲？曝尸街头？
我脑袋中如同划过一道闪电！一个尘封已久的记忆瞬间被点亮！那是我刚到宛南城那天发生的事情！
你是？我猛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是那个艺人李老先生的女儿？！
我想起来了！那时我初到宛南，在街头见到一对卖唱的父女，而当地一个叫大肚黄的恶霸，想强占这少女，还让手下失手打死了李老汉，我当时心中不忿，暗中出手，用胧月切掉了大肚黄的手指，后来又因为胡三爷派大肚黄找我麻烦，我则又断了他的脚筋，算是小惩大诫。
李老汉死后，这个女孩跪在尸体旁，欲卖身葬父。我悄悄将在大肚黄身上偷来的银子，塞给了那个惊恐无助的少女，让她得以安葬父亲。
那时我刚到宛南，刚刚艺成下山，也没有个安身之所，这一切被我看做乱世的一段插曲，甚至连那少女的正脸都未曾仔细看清，只记得一个模糊的、悲伤而瘦弱的轮廓。
是。杜云儿微微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追忆的痛楚，李月儿是我的本名。杜云儿，是我后来混迹江湖，不得已改的名字。这其中缘由，说来话长。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我，继续说道：那一日，大肚黄的手下当街打死我父亲，又欲对我不轨，我当时虽惊恐万分，却也知道，是有高人暗中相助。
那你怎么知道就是我呢?我当日自信没有暴漏！
我知道是你！李月儿的语气却异常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认，我不会听错的！昨天你在门口与铁头说话，你这声音，我这辈子都忘不掉！
她顿了顿，眼中流露出一种混合着感激、执拗和多年寻觅终得见的复杂情绪：虽然那时你未曾露面，只远远地说让我快走。但那个声音，那种在绝望中给我唯一生路和希望的声音，早就刻在我的骨子里了。昨天在门口，只是擦肩而过，你的声音传入耳中，我便如遭雷击！绝不会错！
原来如此！竟是凭借声音认出了我！
我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脱胎换骨、气场强大的杜云儿，实在无法将她与记忆中那个街头卖艺、瘦弱无助的卖身葬父少女联系起来。
这命运的巧合，这跨越数年的报恩，来得如此突然，又如此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