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在耳边呼啸,将身后的繁华与苦难一同甩远。路旁的流民、荒芜的田地、偶尔可见的倒毙尸骸,如同快速翻动的、令人窒息的画卷,不断冲击着我的视线。
心中那份因即将重逢旧识而产生的些许暖意,也被这残酷的现实冲刷得冰凉。瘦猴,铁头,你们要是还活着,我就带你们来津海,胡三爷,你的八仙楼,是否还在那纷乱的宛南城屹立?还有那桩沉埋的血案,真相到底指向何方?
墨麒麟的速度极快,官道在蹄下飞速后退。我知道,此去宛南,绝不仅仅是探友还情那么简单。这趟旅程,更像是一次对过去的回溯,一次在乱世激流中,试图打捞起几片破碎记忆的冒险。
墨麒麟的脚程确实惊人,披星戴月,中间几乎不曾停歇,只在沿途溪流边让它饮了几口水,第二天下午,日头偏西时,那座熟悉的宛南城廓便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可当我策马靠近,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记忆里那座虽不宏伟却也还算齐整的城墙,如今已是断壁残垣,好几处豁口大张着,如同垂死巨兽破损的牙齿。夯土坍塌,砖石散落,荒草从裂缝中顽强地探出头。城门楼子歪斜着,漆皮剥落,露出里面腐朽的木料。最让我心惊的是,城门口竟然不见一个守城的兵丁!任由衣衫褴褛的流民如同蚂蚁般,从那豁口或破损的城门洞子里麻木地进出。朝廷,果然连这点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吗?
催马入城,眼前的景象更是让我心头堵得发慌。街道还是那些街道,但两旁的店铺十室九空,门窗大多破损,挂着蛛网。记忆中的叫卖声、车马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气沉沉的寂静,间或夹杂着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的、有气无力的呻吟或孩童的啼哭。难民比我在官道上看到的更多,他们蜷缩在屋檐下、墙角边,眼神空洞,身上散发着混合了汗臭和霉烂的气味。曾经还算有点秩序的宛南城,如今已彻底沦为了一片被遗弃的废墟。
我试图寻找当年赵山河将军麾下那些卫所兵的影子,哪怕是一个穿着号衣的巡街兵卒也好,但一个都没有。仿佛那股曾经维持着这座城市最后体面的力量,也随着朝廷的威信一同蒸发掉了。
一路畅通无阻,心下却愈发沉重。我径直朝着记忆中的八仙楼方向而去。
到了地头,勒住墨麒麟,我几乎不敢认了。
那座曾经宾客盈门、喧闹不止的八仙楼,此刻如同一个被抽干了血肉的骨架,孤零零地矗立在街角。招牌不知去了哪里,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匾额架子。门窗大多不翼而飞,剩下的几扇也歪歪斜斜地挂着,糊窗的纸早就烂光,露出黑黢黢的洞口。墙皮大块剥落,露出里面灰败的砖石。
胡三爷呢?那个圆滑世故,却也曾给过我一方安稳之地的胡老板,他去了哪里?
我心存一丝侥幸,拨转马头,又去了当年他安排给我居住的那个小院。院门紧锁,锁头上锈迹斑斑。我四下看了看,这条僻静的巷子空无一人。心念微动,风影遁施展开来,身形如一道青烟,悄无声息地翻过了院墙。
院子里。我曾经住过的那间屋子门窗紧闭,窗棂上积了厚厚的灰尘,屋檐下结着蛛网。看来,自我当年不辞而别后,这里就再也没人住过。最后一点侥幸也破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