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隐伤(2 / 2)

井上守率先开口,送上了职业化的祝贺,但语气很快转变,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刚才的比赛过程中,我们……嗯,都注意到……你的某些挥拍动作,尤其是在反手位发力时,似乎……存在一些极其微小的不自然?”

“有……有人推测,你的手臂可能存在旧伤隐患?请问这个问题是否属实?是否会影响到后续的关键比赛?”

问题问得相当直接,但也保留了余地,将信息来源模糊化,避免直接引用立海大队员的话引发不必要的队伍间矛盾。

正准备拿起毛巾擦拭额角汗水的手冢国光,动作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他抬起头,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平静无波,先是扫过一脸严肃的井上守,然后是旁边抱着相机、满脸写着担忧和紧张的芝纱织,最后,他的视线越过了他们,在远处那个银白发色的身影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快得几乎让人无法捕捉。

“手臂伤势?”

手冢的声音依旧清冷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仿佛只是在重复一个与己无关的词语,“没有大碍。不影响比赛。”

他拿起毛巾,动作流畅自然地擦拭了一下额角和脖颈的汗水,每一个动作都显得稳定而有力。

“可是手冢!”

大石秀一郎忍不住上前一步,眉头紧锁,脸上写满了欲言又止的忧虑。

作为最亲密的队友和副部长,他或许知道得比别人多一点。

“大石。”手冢打断了他,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看向自己的副手,“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像是在安抚队友,也像是在对外宣告,“无需担心。”

“诶?手冢部长受伤了?真的假的?什么时候的事?完全看不出来啊!”

菊丸英二眨巴着大眼睛,凑到不二身边,压低声音问道,脸上满是茫然和惊讶。

不二周助眯着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细缝,冰蓝色的眸光锐利地扫过手冢的右臂肩肘部位,随即又恢复成弯弯的月牙状。

只是嘴角那抹惯常的温和笑意,似乎淡去了几分,多了一丝难以捉摸的深沉。

手冢没有再理会记者进一步的追问和队友们复杂的目光。

他拿起自己的运动包,对众人微微颔首,语气淡漠:“失陪。”

说完,他转身,迈着依旧沉稳却仿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步伐,独自离开了这片喧嚣与质疑并存的赛场区域。

……

赛场外的喧嚣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

一条安静的林荫道通向后方各校的临时休息区,高大的树木投下浓密的阴影,隔绝了夏末依旧有些毒辣的阳光,也隔绝了那些纷扰的声音。只有风吹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以及不知藏在何处的蝉鸣。

路旁,一台老旧的自动售货机静静地立着,玻璃窗内闪烁着各色饮料罐的诱人光泽,机身发出低沉的、持续的运行嗡鸣声。

手冢国光走到售货机前,从运动裤口袋里掏出黑色的皮质钱包,从里面抽出一张千元纸币。

他的目光在琳琅满目的饮料选项上快速扫过,碳酸饮料、果汁、咖啡……最后,光标停留在了最普通、最毫无特色的矿泉水上。

“咔嚓……咕咚。”

硬币被机器吞入的清脆声响,以及随后饮料瓶滚落取货口的沉闷撞击声,在这片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他弯下腰,从取货口拿出了那瓶冰凉彻骨的矿泉水。

就在他直起身,手指即将拧开瓶盖的瞬间——

一个平静的、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的声音,自身后不远处响起。

“手冢前辈。”

手冢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住了。

那是一种极其细微的凝滞,仿佛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突然被注入了一粒微尘。

他缓缓地、几乎是匀速地直起身,然后转过身。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无波地看向来人。

神崎凛司站在几步开外,同样站在另一台售货机的阴影里。

银白色的发丝在斑驳的光线下泛着一种冷调的光泽,眼镜的镜片后,那双眼睛深不见底,仿佛能吸纳所有光线。

他手里也拿着一瓶刚刚取出的运动饮料,包装上是立海大的标志性紫色。

“神崎凛司。”手冢的声音依旧清冷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像是在确认一个名字,也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凛司没有回应这个称呼确认。

他只是不急不缓地拧开自己手中的饮料瓶盖,仰头喝了一口。

青柠味的电解质水滑过喉咙。

他的目光,却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手冢那只握着矿泉水瓶的右手。

那只手,骨节分明,修长而稳定,看起来充满了力量。

但凛司那双经过特殊训练、动态视觉远超常人的眼睛,精准地捕捉到了——在手冢下意识准备拧开瓶盖的前一刹那,他右手拇指和食指的指关节处,包裹着的肌肉极其细微地、痉挛般地绷紧了一下。

幅度小到几乎无法用肉眼捕捉,随即又像是被强行控制住一般,迅速地放松开来。

那不是发力前的准备,而是……一种对抗疼痛的本能反应。

凛司放下饮料瓶,目光重新迎上手冢平静的视线,开口了,声音依旧平稳得像是在讨论天气:

“幸村部长,”他提到了立海大的那位神之子。

“我们立海大的部长,幸村精市。”

“他在病发初期,也曾经以为那只是训练过度带来的普通疲劳和肌肉不适,认为依靠意志力可以克服,并没有及时寻求专业的、深入的医疗检查。”

他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时空,看到了某些沉重的画面,“后来,他倒下了。确诊是脊神经脱髓鞘疾病的早期症状。”

“主治医师说,幸好发现得还算及时,如果再晚上几个月,甚至几周,很可能就会错过最佳的治疗窗口期,最终导致的后果……可能不仅仅是离开球场那么简单。”

他并没有夸大其词,只是平静地叙述着一个发生在身边的事实。

手冢握着矿泉水瓶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冰凉的瓶身传出细微的摩擦声。

他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似乎微微闪动了一下,像是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但涟漪很快消失,重归深沉的平静。

凛司继续说着,目光重新聚焦在手冢脸上,语气没有任何说教的意味,反而更像是一种基于数据和观察的冷静分析:

“有些损伤,潜伏在深处。初期的症状或许轻微,甚至可以凭借强大的身体素质和意志力完全忽略。”

“但职业网球……或者说,任何追求极限的竞技运动,其本质就是持续不断地逼近甚至超越身体的极限。高强度的对抗、重复的机械负荷,会像滴水穿石, silently and surely,一点一点地侵蚀、破坏,直到某一天……”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似乎扫向了远处依稀还能听到的青学队员们练习呐喊的方向,“一座看似坚不可摧的堡垒,往往是从内部开始崩坏的。”

“青学需要你,手冢前辈。这一点毋庸置疑。但他们需要的,是一个健康、强大、能够长久引领他们的支柱,而不是一个……依靠燃烧自己未来作为代价、随时可能在一场关键比赛中彻底崩塌的悲情英雄。”

说到这里,凛司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冷静和审慎:

“关东大赛之后,全国大赛之前。这中间有一个短暂的、宝贵的窗口期。”

他清晰地给出了时间点,“如果……我是说如果,能够暂时放下一切,彻底断开比赛和高强度训练,去德国或者瑞士,接受最顶尖的运动医疗专家的系统性诊断、治疗和随之而来的康复训练……”

凛司的目光锐利起来,镜片边缘掠过一道冷静的微光,“……那么,或许,还存在不小的机会,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彻底的康复。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用意志力与疼痛进行一场注定失败的消耗战。”

林荫道上,一时间只剩下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以及两台自动售货机低沉的运行嗡鸣。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两人身上、脸上投下明明暗暗、晃动不安的光斑,仿佛映照着此刻微妙而沉重的气氛。

手冢国光沉默地站在那里,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塑。挺拔的身姿依旧带着山岳般的沉稳,但某种无形的重量似乎正压在他的肩头。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深不见底,仿佛有无数激烈的风暴在其中无声地酝酿、交锋、然后又强行平息。他握着矿泉水瓶的右手,指节因为无意识的用力而微微泛出白色。

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又似乎只过去了一瞬。

终于,他缓缓抬起眼。目光穿透薄薄的镜片,落在凛司那张年轻却冷静得过分、甚至显得有些冷漠的脸上。

没有承诺,没有反驳,没有疑问,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泄露。

他只是极轻微地、幅度小得几乎难以察觉地颔首。

如同冰层之下汹涌的暗流,他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吐出了两个字:

“谢谢。”

说完,他不再有任何停留,甚至没有去拧开那瓶水,只是将其握在手中,转身,迈开一如既往沉稳的步伐,沿着洒落光斑的林荫道,向着青学休息区的方向走去。

挺拔的背影在斑驳的光影中,依旧如山岳般不可动摇,却仿佛比来时……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的决意。

凛司站在原地,安静地看着那个背影消失在林荫道的转角尽头。

他收回目光,低下头,拧开瓶盖,又喝了一口冰凉的青柠味饮料。酸甜略带咸味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清凉。

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

该说的,能说的,他已经说了。

至于如何选择……

那是手冢国光自己的道路。

他转过身,将空了一半的饮料瓶精准地投进远处的可回收垃圾桶,然后双手插回立海大队服外套的口袋里,向着立海大附属中学集合点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走去。

关东大赛的征途,对于立志于三年全国三连霸的立海大来说,也才刚刚开始,现在也只是第二年旅途。

而风暴,往往孕育于最深的平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