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的铜铃在晨风中轻响,沈少卿踏着露水走进院时,见赵御史正蹲在碑前,用手指抠着石缝里的苔芽。那青苔已爬过半块石碑,嫩绿色的丝绦缠着“铁证昭雪”的刻痕,倒像给硬邦邦的石头系了条软腰带。
“沈先生来得早。”赵御史直起身,指尖沾着绿渍,“这苔长得真快,才三天就漫过‘证’字了。”
“苔藓性喜阴湿,偏这石碑朝东,早上能晒着点太阳,干湿相济,自然长得旺。”沈少卿递过布巾,“昨儿按察司送来的卷宗,您看了?”
“看了。”赵御史接过布巾擦手,声音沉了沉,“李大人的供词里说,当年篡改海防图的墨,是加了矾的,遇水不化——难怪咱们之前比对笔迹,总觉得哪里不对。”
两人走到展架前,海防图手稿上盖了新做的玻璃罩,晨光透过玻璃,照得祖父批注的小字清清楚楚:“此处暗流湍急,需立航标三盏”。沈少卿指着那行字:“您看这墨色,边缘发灰,就是加了矾的缘故。真正的批注墨色温润,遇潮会晕开点毛边,像旁边这行‘三月风大,禁渔’。”
赵御史凑近了看,果然见“禁渔”二字边缘有淡淡的晕痕,像被水汽润过:“还是沈先生心细。这就难怪了,李大人他们仿冒批注时,生怕被雨水泡掉,反倒露了破绽。”
正说着,院外传来车轮声,是阿珠推着辆独轮车来了,车上装着个红布盖的物件。“沈大人,赵御史,”她擦着汗笑道,“这是镇上百姓凑钱打的铜匾,说要挂在祠堂正门。”
掀开红布,“忠魂永驻”四个大字闪着哑光,边缘錾着缠枝莲纹,正是祖父最爱的纹样。沈少卿想起小时候翻祖父的画谱,每一页边角都画着小朵莲花,说是“见莲如见心”。
“挂上去正好遮住石碑顶端的裂缝。”赵御史指挥着两个差役搭梯子,“昨儿下了场急雨,碑顶裂了道缝,用铜匾挡着,免得雨水渗进去。”
差役们爬上梯子,铜匾刚挂到门楣上,就见个老妇人拄着拐杖进来,鬓角全白了,手里还捧着个布包。“沈先生,还记得我不?”她声音发颤,“三十年前,你祖父救过我家老头子,在黑石礁那边,渔船触了礁,是莲大人带着人把他拖上岸的。”
沈少卿认得她,是渔户张老栓的媳妇,当年张老栓被救上来时,肚子里灌了半肚子海水,还是祖父嘴对嘴把水吸出来的。“张奶奶,您怎么来了?”
老妇人打开布包,里面是件打满补丁的蓝布褂子,袖口磨得发亮:“这是你祖父当年救老栓时穿的,他说沾了海水,扔了可惜,就洗干净收着。如今莲大人沉冤得雪,这褂子该归位了。”
沈少卿接过褂子,布面已经脆了,指尖一碰就掉渣,却能看清前襟的暗纹——是用靛蓝线绣的莲花,洗得发白,却依旧能看出针脚的细密。他忽然想起父亲说过,祖父的官服总爱自己绣些小纹样,说“穿在身上,像带着片小荷塘,心里踏实”。
“挂在展架旁边吧。”赵御史提议,“让来看的人都知道,莲大人不只是会画图的文官,还是能跳海救人的硬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