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篷船驶进京城码头时,正是暮春。岸边的柳絮飘进舱内,沾在染血的账册上,像给那些狰狞的字迹蒙了层轻纱。沈少卿望着熟悉的城墙,心头却没有半分归乡的暖意——鬼愁涧的火光、听雪楼主的牺牲、张谦那张伪善的脸,像烙印般刻在眼前,挥之不去。
“沈大人,真要把账册交给陛下?”苏轻晚将烘干的账册递过来,指尖还残留着墨迹的凉意,“张谦是朝廷命官,账册里牵扯的官员不在少数,万一……”
“没有万一。”沈少卿接过账册,封面的“鬼手盟秘录”几个字已被血浸得发黑,“这些人藏在朝堂深处,比江湖上的鬼魅更可怕。若不连根拔起,不知还会有多少人死于非命。”
他想起沈明月临终前的眼神,想起苏兰芝遗书上的血痕,想起那些被蚀心散控制的活死人——这些账册,是告慰亡魂的唯一凭证。
进宫面圣时,皇帝正在御花园赏新培育的并蒂莲。看到沈少卿进来,他放下手中的茶盏,目光落在他肩头未愈的伤口上:“江南之行,辛苦你了。”
沈少卿将账册呈上:“陛下,这是鬼手盟与‘影’势力勾结的证据,张谦便是鬼手盟盟主,已在钱塘江畔伏诛。”
皇帝翻开账册,脸色随之一沉,指尖划过“户部尚书”“兵部侍郎”等名字时,指节微微发白。“这些人……竟藏得如此之深。”他合上账册,声音冷得像冰,“传朕旨意,按账册所列,一一查办,一个不留!”
沈少卿心中一松,正要谢恩,却见皇帝话锋一转:“只是这账册牵扯甚广,若全公之于众,恐动摇国本。不如……”
“陛下!”沈少卿急忙打断,“账册上的每一笔记录,都浸透着无辜者的血!若不公开审理,何以告慰亡魂?何以警示后人?”
皇帝沉默片刻,终是叹了口气:“依你之意。但切记,适可而止。”
沈少卿明白这“适可而止”的深意——有些牵扯过深的宗室亲贵,终究是要保的。但他已知足,至少大部分蛀虫能被清除。
离开皇宫时,李德全追了出来,塞给他个油纸包:“沈大人,这是老奴在张谦府中搜出的,看着像是您要找的东西。”
油纸包里是半块玉佩,与沈少卿怀中的“兰心”佩恰好拼成完整的一朵兰花。玉佩背面刻着个“影”字,边缘还有行极小的字:“三月初三,莲池见。”
是苏兰芝的字迹!沈少卿心头剧震——这竟是苏兰芝与“影”势力联络的信物?难道她当年并非单纯的受害者?
“张谦府中还有什么发现?”他追问。
“有间密室,藏着不少女子的衣物,还有本梳头记,”李德全压低声音,“上面记着每月初三给‘兰姑娘’送胭脂水粉,送了整整十年。”
十年?苏兰芝十年前就已“病逝”,这“兰姑娘”是谁?
沈少卿立刻赶往张谦府。密室设在书房的书柜后,里面果然如李德全所说,挂满了素雅的衣裙,梳妆台上摆着未用完的胭脂,瓶底刻着“莲心”二字——与苏兰芝的小字相同。
梳头记的最后一页,画着幅简笔画:一个女子站在莲池边,手里拿着半块兰花佩,对面站着个戴银面具的人。
“这面具……”苏轻晚指着画中的面具,“和鬼手盟祭坛上的祭祀面具一模一样!”
沈少卿忽然想起张谦临死前的话:“你以为苏兰芝是好人?她当年可是自愿加入‘影’势力的!”当时只当是疯言疯语,如今看来,或许另有隐情。
他拿起梳妆台上的胭脂盒,盒底的夹层里藏着张纸条,是苏兰芝的笔迹:“吾儿安,娘对不起你。若你能看到这张纸,记住,永远别信戴银面具的人。”
吾儿安!是苏安!沈少卿脑中轰然一响——苏安不仅是莲教圣女的儿子,还是苏兰芝的亲生儿子!苏兰芝当年并未被掳走,而是主动留在莲教,目的是什么?
“沈叔叔,你看这个!”苏轻晚从衣柜深处翻出件婴儿襁褓,上面绣着并蒂莲,与苏安身上穿的那件一模一样,“这是……”
“是苏安的襁褓。”沈少卿握紧纸条,“苏兰芝当年是为了保护苏安,才假意投靠‘影’势力,留在莲教做卧底。她每月初三与张谦联络,其实是在传递‘影’势力的情报。”
他终于理清了脉络:苏兰芝发现端王谋逆后,并未立刻揭发,而是选择潜伏在莲教,一方面保护年幼的儿子,一方面搜集证据。张谦以为她真心归顺,实则被她利用,成了传递情报的棋子。直到十年前,她的身份暴露,才被莲教灭口,对外谎称病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