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是被狠狠抡了一锤子的弹簧,猛地压缩到极致后,又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缓缓弹回原状。
城西那片烂尾楼和废弃厂区,安静得吓人。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破土而出的巨尸,甚至连之前偶尔能听到的、被传得神乎其神的“铁链声”和“鬼影子”都彻底消失了。官方派人去勘察了几次,结论是地下有老旧管道年久失修破裂,产生了些怪异声响和气味,现已初步处理。报道轻描淡写,淹没在都市海量的信息流里,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
仿佛那晚地下深处的生死搏杀、古老存在的苏醒、以及蔡重九疯狂的夺舍企图,都只是一场集体噩梦。
但我们都知道,那不是梦。
“黑旋风”安静地停在“有余便利店”门口。车身上多了几道细小的刮痕,是那晚仓皇逃走时留下的印记。我叼着烟,靠着车门,看着金福禄忙里忙外。
便利店彻底改头换面了。“灵异主题网红便利店”的招牌闪瞎人眼,货架上“金光护体”泡面和“五雷轰顶”薯片卖得居然还不错,尤其受附近熬夜打游戏的大学生和猎奇主播的欢迎。金福禄穿着件印着“信科学不如信泡面”的骚包T恤,头发抓得比以前更夸张,正对着手机直播:“家人们!看看这款新到的‘桃花符’口香糖!嚼一嚼,缘分秒秒到!左下角小黄车,三盒包邮!前三位下单送‘华子哥’亲笔签名……呃,亲笔画的平安符一张!”
我:“华子哥不会是我吧……” 默默把烟头踩灭。
张小玄和关妙妙在事情暂时平息后的第三天就走了。张小玄伤势未愈,必须回龙虎山复命并禀告冥土古尸之事,他走时眉头紧锁,清澈的眸子里满是化不开的忧虑,留下了一枚刻着雷纹的玉符,说若有紧急情况,捏碎它,无论多远他都会感知到。关妙妙则要回茅山宗查阅古籍,寻找关于那尊古尸和葬师门更深层的线索,她临走前深深看了我一眼,又瞥了瞥金福禄店里那堆“灵异零食”,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把“青锋”擦拭得锃亮,转身离去,马尾辫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马灵花也被她家“老仙”催着回去了,说是老家那边出了点“小麻烦”,需要她回去“顶香”帮忙。小丫头走时眼泪汪汪,把她那个招财猫暖水袋硬塞给了我,说能辟邪,又偷偷告诉我,她感觉城西地底下那俩“大家伙”没走,只是“藏起来了”,像冬天钻洞的长虫,让她心里毛毛的。
于是,热闹散了场,又剩下我……和一个越来越油滑的金福禄。
哦,还有百里辉。
这哥们儿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彻底沉迷了。那晚的经历非但没吓退他,反而激起了他无穷的“科研”热情。他把他那间租来的小公寓改造成了实验室兼工作室,堆满了各种二手淘来的电子设备、拆解的法器残骸、以及大量写着《道法与现代科技结合初探》、《论电磁脉冲对灵体的干扰效应》之类标题的潦草手稿。
他几乎天天来烦我。
“老华!华元哥!亲哥!”百里辉顶着一头乱毛和浓重的黑眼圈,抱着一个新改装的、看起来像微波炉和金属探测器结合体的玩意儿,拦住刚想出车的我,“看看我的最新成果!‘灵能波动谐频雷达’!理论基础绝对扎实!结合了你的灵宝道力感应原理和我的信号处理算法!只要再有点实战数据校准一下,绝对能精准定位那些藏在暗处的‘好朋友’!咱俩联手,接活儿去啊!专治各种不服!价格好商量!”
我把他那张兴奋过度的脸推开:“没空,要出车。”
“出车能挣几个钱!”百里辉不死心,压低声音,“我打听到了,城南老棉纺厂家属院那边,最近邪乎得很!好几户人家都说晚上听见天花板有弹珠声,水龙头自己开关,还总做同一个噩梦!物业查了好几遍屁都没找到!肯定是闹‘东西’了!肥羊……啊不是,是急需帮助的客户啊!咱去瞅瞅?五五分……不!四六!你六我四!”
我拉开车门坐进去,发动“黑旋风”:“没兴趣。再说,弹珠声多半是水管热胀冷缩或者楼板钢筋应力释放,做噩梦可能是压力大。少看点乱七八糟的。再说了,你缺钱吗?”
“科学解释不了所有事情!我不缺钱,我缺的是科学击败玄学的实践。”百里辉扒着车窗,痛心疾首,“老华!你可是正统道门传人!灵宝派外门弟子!虽然是个半吊子,但也不能如此躺平,辜负祖师爷啊!想想那晚的惊险!想想我们肩上的责任!”
我瞥了他一眼:“责任就是别让你那些半成品设备再把谁家房子点了。让让,别挡我做生意。”
说完,不等他再废话,一脚油门,“黑旋风”蹿了出去,留下百里辉在原地跳脚。
夜班还是要开的。毕竟,债(金福禄的烟钱和百里辉可能造成的赔偿)总是要还的。
城市的夜晚依旧光怪陆离。电台里放着过时的情歌,车载香水混合着消毒水和新车皮革的味道。接送着形形色色的乘客,听着他们的抱怨、吹嘘、或者沉默。偶尔也会在凌晨两三点,拉到一些气息不太对劲的“客人”,递过来皱巴巴的纸币或者直接手机扫码,我也只是默默收下,最多在对方下车后,念一段短短的净天地神咒,算是售后服务。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轨迹,开出租,赚点冥币外快,偶尔被金福禄讹包烟,被百里辉骚扰一下。
只是,有些东西,终究是不一样了。
口袋里的“镇元玲珑阁”时刻传递着温润的触感,提醒我那晚的力量并非虚幻。副驾驶的储物格里,除了零钱收据,还多了一枚刻着雷纹的玉符和一个招财猫暖水袋。后视镜里,偶尔会下意识地看向空荡荡的后座,仿佛那个抱着桃木剑的冷冽身影或者那个叽叽喳喳的出马仙丫头还会突然出现。
还有,每次车子无意中驶近城西方向时,玲珑阁都会极其轻微地震动一下,传递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的警示。仿佛在无声地提醒,那片看似恢复平静的荒凉之地之下,埋藏着随时可能爆发的恐怖。
这天晚上,雨下得很大。豆大的雨点砸在“黑旋风”的车顶上,噼啪作响。雨刮器拼命左右摇摆,勉强在模糊的车窗上划出清晰的扇形。
街上行人稀少,订单也少。我开着车,在雨幕中漫无目的地巡游。
行经老城区一条僻静的、路灯昏暗的巷口时,一个穿着鲜红色连衣裙的女人,突兀地出现在雨幕中,站在路边,朝着出租车招手。
她的红裙在昏黄的路灯和密集的雨丝映衬下,显得格外扎眼,甚至有些刺目。雨水打湿了她的长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看不清具体容貌。
我减缓车速,在她身边停下。
她拉开车门,带着一股湿冷的、淡淡的水腥气坐了进来,坐在后座。
“去哪儿?”我看着后视镜里那个低着头的红色身影。
“……翠湖公墓。”一个有些飘忽、带着点奇怪口音的女声响起,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雨声和引擎声。
翠湖公墓?这大半夜的,还下着这么大雨?
我皱了皱眉,透过后视镜多看了她一眼。她依旧低着头,双手放在膝盖上,手指纤细苍白,指甲上似乎涂着同样鲜红的蔻丹。
“小姐,这天气,去公墓恐怕不太方便吧?”我试探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