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外的官道上,一辆半旧的青篷马车在十余名精悍护卫的簇拥下,向北疾行。车轮碾过被秋雨浸润的黄土,留下深深的辙痕。车内,凌云鹤闭目养神,手指却无意识地在膝上轻轻划动,勾勒着“盐”、“油”、“鬼漕”、“沈府”这几个词。
裴远骑马护卫在车旁,目光警惕地扫视着道路两旁萧瑟的田野和远处起伏的丘陵。自昨夜驿馆遭人窥探后,他不敢有丝毫松懈。
“先生,”裴远策马靠近车窗,低声道,“昨夜那人……会是谁的人?扬州府的?还是……那伙凶徒的耳目?”
凌云鹤缓缓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扬州府若有这等身手的耳目,沈府也不至于被屠得如此干净。至于凶徒……他们刚犯下泼天大案,正应是蛰伏隐匿之时,主动来窥探我这钦差,风险太大,不似其作风。”
“那……”
“更像是另一股势力,”凌云鹤淡淡道,“一股同样盯着此案,却藏在更深处,意图不明的势力。汪直的信,可不是白送的。”
裴远心中一凛:“西厂?”
凌云鹤不置可否,重新闭上双眼:“是友是敌,尚未可知。且看他们下一步动作吧。”
车马沉默前行,气氛略显凝重。然而,变故并非来自预期的追杀或截击,而是在他们途经一个临近淮安地界的小镇打尖时,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悄然降临。
小镇唯一的客栈兼茶馆内,人声嘈杂。南来北往的客商、脚夫在此歇脚,谈论着各自听闻的奇闻异事。凌云鹤与裴远坐在角落一张桌子,默默吃着简单的饭食。
邻桌是几个走镖的镖师,声音洪亮,正唾沫横飞地说着沿途见闻。
“……要说近来最邪乎的,还得是淮安那边‘鬼漕’的事儿!”一个满脸络腮胡的镖师压低了声音,却依旧能让周围几桌人听清,“俺们上次押镖路过,听漕上的老弟兄说,那地方现在可去不得!夜里常有鬼火飘荡,还有铁器碰撞的怪声,啧啧,邪性得很!”
另一个年轻些的镖师好奇问道:“胡大哥,不是说少帮主陈啸天正要打通那条道吗?怎地又闹起鬼来了?”
“哼,陈啸天?”络腮胡镖师冷哼一声,脸上露出一丝不屑与忌惮交织的神色,“那小子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啥钱都敢赚!你们可知,他要运的,不只是私盐那么简单!”
“哦?还有啥?”几颗脑袋凑近了些。
络腮胡镖师左右看看,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同耳语,但凌云鹤与裴远内力精深,依旧听得清清楚楚:“军械!还有那种一点就着、水泼不灭的鬼火油!听说都是从海上来的硬通货,走‘鬼漕’就是为了避开官府的耳目!那沉在河里的尸首,还有扬州沈家满门……嘿,八成都是因为这档子事儿!”
裴远握着筷子的手猛地一紧,看向凌云鹤。凌云鹤面色不变,只是端起粗瓷茶碗,轻轻呷了一口,目光却微微闪动。这些底层镖师的消息,往往比官府的公文更接近真相。
就在这时,客栈门口一阵小小的骚动。一个衣衫褴褛、头发花白的老乞丐,拄着根打狗棍,颤巍巍地走了进来,挨桌乞讨。店伙计不耐烦地驱赶着:“去去去,老东西,别妨碍做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