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是有……在吏房的档案里应当记着。好像是……京畿往北,涿州一带?”老吏努力回忆着,旋即又摇摇头,“不过,他走后没多久,好像听人嚼舌根,说他家那亲戚不是在涿州,像是在更北边的什么地方做生意……”
“更北边?”凌云鹤的心猛地一沉。北边!染坊地下那两名管事提及的“北边来的货”!
“是哪个同僚提及的?可否请来一问?”
老吏面露难色:“这……都是私下闲聊,过去这么些时日,怕是没人记得清了。况且……宋录事走后,他经手的好些旧档,好像也都……重新整理过一番。”他说到最后,声音渐低,似乎也察觉出些许不对劲,却不敢深想。
凌云鹤不再多问,示意裴远将那份记录有“远志”、“茯神”的档案单页取出。他将灯笼凑近,几乎贴着纸面,一寸寸仔细审视那签名与墨迹。
有了先入为主的怀疑,再看那“宋康”的签名画押,果然发现异常!那签名笔画,在收尾处似有极其细微的不自然的顿挫,与前后页其他经手吏员流畅自然的签名相比,透着一股模仿的生硬感。尤其在那画押的墨迹边缘,似乎……有一丝几乎难以分辨的刮擦痕迹?
并非直接刮去字迹,而是有人试图用极精细的手法,修饰覆盖掉原有的墨迹,再重新描摹填写!因用的是同色墨,又手法高明,仓促间几乎天衣无缝。但若凝神细察,在灯下变换角度,那被覆盖处的纸张纤维略有损伤,墨色亦因叠加而略显深浓淤积。
“偷梁换柱。”凌云鹤指尖点在那微不可察的瑕疵处,声音冷彻,“有人篡改了入库记录。原有的验收记录或许已被销毁,这一页,是后来伪造补上的。为的,就是掩盖那批被动了手脚的药材入库的真相!”
裴远眸光锐利如刀:“宋康告老,绝非巧合。或是被收买封口,或是……已被灭口。”
档房内空气骤然凝固,寒意刺骨。那老吏早已吓得面色发白,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
所有线索在此刻交织成一张狰狞的网——宫内持续的投毒、冷宫的装神弄鬼、染坊地下的军械、来自北方的神秘货物、如今药库档案的巧妙篡改、以及关键吏员的离奇消失……这绝非一人一时所能为,必然有一个组织严密、能量巨大、且对宫廷内部运作极为了解的势力在背后操控!
“影先生……”凌云鹤低声吐出这个代号,目光再次落在那伪造的签名上。能够如此精准地操控药库档案,其对太医院的渗透,恐怕不止一个宋康。
他猛地合上册页,声音斩钉截铁:“立刻核查所有与宋康同期当值、或可能知晓其事的吏员!尤其是,在他离宫前后,有何异常举动,与何人有过接触!还有,查清他究竟去了何处!”
“是!”裴远应声,身影瞬间没入档房外的黑暗中,行动如风。
凌云鹤独自立于如山如海的档案架前,灯笼昏黄的光晕在他脸上明明灭灭。他缓缓拿起那页致命的档案,指尖能感受到那细微的刮擦痕迹,如同触摸到阴谋那冰冷而狡猾的脉络。
对手狡猾如狐,狠辣如狼,且已在宫中经营多年,根须深植。每一次探查,都如同在深渊边缘行走,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然而,这枚被精心掩盖、却终究未能天衣无缝的刮痕,就像黑暗中的第一道裂缝。光,终将由此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