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教授将信将疑,眼下也确实是病急乱投医,他指着地图上\"黑水城\"大致方位旁边那片令人望而生畏的、标注稀少的空白区域:\"沙棘先生,你说你熟悉'枯萎之喉'?那你知道,从我们现在这个集结点出发,如何能相对安全地抵达黑水城外围吗?这一带,官方地图几乎就是空白,之前收集的民间路线也因为环境变化而大多失效了。\"
「沙棘」——「面」完美拟态下的新身份——目光冷静地扫过地图,修长而指节分明的手指,精准地点在了一个毫不起眼、甚至没有正式名称,只有一个古老而模糊的水滴状标记的遗迹符号上。
\"从这里走。\"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基于绝对自信的、不容置疑的肯定,\"这是古'月牙泉'的遗迹点。虽然地表泉眼早已干涸百年,但地下仍有极其微弱的水脉残留,特定的耐旱植物根系走向和某些夜间活动的沙鼠洞穴分布,可以作为隐蔽的参照。沿着这条被风沙半掩的古人商道遗迹向西北迂回,不仅能完美避开地图上标注的、并且根据近期风力模型推测活动异常频繁的几个大型流动性沙阱区,还能在行程第三天左右,凭借水脉迹象,找到一处小型的、基本稳定的地下水岩缝渗出点,为队伍补充至关重要的淡水储备。\"
这条路线,并非他信口开河或者依靠模糊的经验判断。在刚才的宏观感知中,「维度审判」早已如同最精密的地质雷达与能量探测器,清晰地勾勒出了这片死亡沙海之下隐藏的古老水脉走向、不同区域的沙层结构稳定性、那些如同活物般不断移动变迁的流沙陷阱的实时分布规律,甚至分析了风力数据与沙丘移动的趋势。 选择这条几乎被遗忘的\"月牙泉\"古道,是综合了绝对安全、隐蔽行进、必要补给和最终接近核心目标区域的最优解。
陈教授和队伍中几个对沙漠地理有所研究的队员听完这番条理清晰、依据充分的阐述,眼前均是一亮!这条路线不仅精准地规避了已知和潜在的风险,还极具前瞻性地考虑到了长途跋涉中最关键的淡水补给问题,其展现出的专业性、对细节的把握以及对未知区域的洞察力,远超他们之前接触过的任何一名向导!尤其是对\"月牙泉\"遗迹的指认和对地下残存水脉的判断,没有极其丰富的实地勘探经验和渊博的历史地理知识,绝不可能如此笃定和清晰!
\"太好了!沙棘同志!\"陈教授脸上的愁容瞬间一扫而空,激动地上前握住「沙棘」的手,用力摇晃了几下,\"我们考古队正急需你这样专业的人才!欢迎你的加入!我是队长陈明,这些都是我的队员。时间紧迫,我们明天一早就出发,可以吗?\"
「沙棘」沉稳地点了点头,言简意赅:\"可以。我随时可以出发。\"
得知「阿海」这么快就要再次离开,而且是前往那片连最胆大的跑船人都闻之色变的\"枯萎之喉\"沙漠,老郑和船员们虽然心中充满了不舍与担忧,却也隐约明白,这个神秘的女子(他们依旧认知中的「阿海」)注定不属于任何一艘固定的船只,她的航程指向更遥远、更未知的远方。
出发前一晚,老郑特意打听到了科考队驻扎的旅店,带着一身海风的气息找了过来。他在旅店门口略显昏暗的灯光下找到「沙棘」,仔细端详了一下这个气质已然迥异、却依旧让他感到熟悉的\"新面孔\",没有多问,只是将那个陪伴了他二十年、不久前才赠予「阿海」的旧罗盘,用一块柔软的麂皮仔细地包裹好,再次郑重地放到他手里。
\"沙棘……兄弟,\"老郑的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了许多,透着浓浓的关切,\"沙漠那地方,我虽然没去过,但也听过不少传说。听说里面邪门得很,有时候那些先进的电子玩意儿(GpS)会莫名其妙失灵,关键时刻,还得是靠老祖宗传下来的、实实在在的东西。这罗盘,跟了我二十年,指的方向从没出过错,有灵性的。你带着它,在那一望无际的沙海里……千万别迷了路。\"
「沙棘」接过这沉甸甸的包裹,那里面不仅仅是一个罗盘,更是老郑双份的、毫无保留的信任与跨越山海的祝福。无相纹路传来熟悉而持续的温热。他郑重地将麂皮包好的罗盘收入怀中,贴身放好。\"放心,郑船长。我会带着它。\"
小王则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偷偷塞给他一个扎实的油纸包,里面是厚厚一叠阿婆精心晒制的鱿鱼干,咸香扑鼻:\"海姐……呃,沙棘哥,这个你带着,路上饿了馋了都能嚼着吃,顶饿!比那些压缩饼干强!\"
第二天清晨,科考队的所有车辆和物资均已准备就绪。几辆经过专门改装、底盘加高、涂着防沙涂层的越野车停在旅店外的空地上,发动机低沉地轰鸣着,如同即将冲向战场的铁骑。
「沙棘」已经彻底完成了身份的转换。他穿着科考队统一配发的土黄色防风沙冲锋衣,同色的多功能工装裤,脸上均匀涂抹着厚厚的防晒泥,头发利落地理成极短的平头,用一条灰色的防风头巾包裹住。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散发着一种干练、坚韧、完全融入这支沙漠考察队伍的气质,只有那双偶尔抬起、扫视周围环境时过于沉静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才会在不经意间泄露出一丝超越凡俗的锐利。
陈教授亲自将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但鞣制工艺极佳、保养得极好的、鼓鼓囊囊的羊皮水囊递给他:\"沙棘,这个给你。是队里备用的顶级货,我用过几次,别看是传统皮囊,密封性比很多现代水袋还好,装水绝不渗漏,耐磨耐刮。在沙漠里,这就是第二条命。你经验丰富,拿着用,我们放心。\"
「沙棘」接过这饱经风霜的羊皮水囊。入手便能感受到其沉甸甸的分量,触感粗糙而坚韧,带着一股淡淡的、属于高原牲畜和长期曝晒后的阳光气息。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这水囊表面细微的磨损痕迹所诉说的过往旅程,以及陈教授递过来时,那份对队员生命的极度重视与沉甸甸的关怀。这个古老的羊皮水囊,成为了他沙漠之旅中,第一件承载着团队责任、生存希望与专业认可的新载体。
他将自己的行囊——那个装满过往无数记忆与情感载体的新水手包,以及这个象征着新旅程开端的珍贵羊皮水囊——稳妥地放上了指定分配给自己的那辆越野车。
车队缓缓启动,驶离了蓝湾港最后一片熟悉的建筑,义无反顾地向着那片广袤、致命却又充满诱惑的金黄色世界驶去。
车上,科考队里那个性格活泼、名叫小周的年轻队员,大概是觉得气氛有些沉闷,顺手用路边采集到的几种坚韧草茎,灵巧地编了一个简陋却别致、带着些许野趣的草环,笑嘻嘻地递给「沙棘」:\"沙棘哥,给你戴着,虽然估计挡不了多少太阳,毒得很,但好歹是个心意,讨个吉利!\"
「沙棘」接过这充满生机的草环,在手中看了看,然后依言戴在了自己覆盖着头巾的头上。
他从随身的崭新水手包里,拿出那个一直随身携带的、装着来自古镇书楼的向日葵种子的小布袋,用一根细绳,小心地将它与腰间那个沉甸甸的羊皮水囊系在一起。
\"等到黑水城,\"他望着车窗外飞速后退、景色逐渐从零星的绿色过渡为无边无际的土黄与苍茫,用一种近乎自语的低沉声音说道,像是在对那几粒沉睡的种子许诺,也像是在对自己即将面对的全新挑战宣誓,\"说不定,它们就该发芽了。\"
车窗外,蔚蓝的大海与湿润的海风早已被彻底抛在身后,视野所及,唯有天地间一片闪烁着刺目光芒、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戈壁与沙海。水手「阿海」的身份与那段惊心动魄的航程,已然成为封存的过去。沙漠向导「沙棘」,背负着过往所有的温暖与力量,正式踏上了属于他的、通往死亡与秘密之境的漫漫黄沙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