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桌前,他将沙枣串、茶叶蛋壳,以及那张经过初步能量疏导、折叠得异常平整、触感冰凉而略带韧性的换皮者人皮(其内部结构已被标记,留待后续改造成便携式认知污染探测器),一并放入背包的主储物袋。这三件物品,分别源自沙漠的温情、都市的善意与维度的战斗,共同构成了他这趟旅程独特而沉重的行囊。
在最终离开这栋承载了他短暂都市身份的建筑前,他特意绕行至街角的报刊亭。王大爷依旧坐在他那方寸天地里,老花镜滑到鼻梁上,正就着昏黄的灯光翻阅着当天的报纸,旁边的半导体收音机里播放着咿呀的戏曲。
“大爷。”「林砚」轻声唤道。
王大爷抬起头,看到「林砚」肩上的背包,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哟,小伙子,真要走啊?这……这还挺突然的。”
「林砚」点了点头:“嗯,有些事,需要去处理一下。”
王大爷“唉”了一声,放下报纸,转身从还散发着油墨香的报堆里,抽出一份最新的日报,不由分说地塞到「林砚」手里:“路上带着看,解个闷儿。这世道,虽说信息乱七八糟,但多知道点总没坏处,心里踏实。”
「林砚」接过报纸,目光在头版扫过,一个不大不小的标题映入眼帘:《东区“虚空之低语”俱乐部因涉嫌聚众滋事、扰乱社会秩序被警方依法查封》。报道内容简略,未提及任何超常现象,只归结为普通的社会治安事件。他没有细读,只是将这份承载着都市事件最终回响的报纸仔细地折叠好,与那本记录册放在一起。他看着王大爷布满皱纹却写满真诚关切的脸,轻声说道:“谢谢您,大爷。保重身体。”
说完,他转过身,背对着那份质朴的温暖,步伐稳定地汇入了门外那条永不停歇的人流长河。王大爷望着他那迅速被都市背景吞没的背影,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继续沉浸在他的戏曲与报纸的世界里。
前往东部沿海的长途巴士,引擎发出沉闷的轰鸣,行驶在逐渐远离都市核心的高架路上。车厢内乘客稀疏,空气混合着皮革、燃油和隐约的食物气味。「林砚」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窗外是不断向后飞逝的、由钢筋混凝土构成的灰色丛林。
他没有观赏风景,而是缓缓闭上了眼睛。「千面拟态」能力再次启动,但这次的目标并非外在形态,而是内在的知识与技能库。无数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涌入他的意识核心:灯塔的光学系统原理与维护要点、不同型号信号灯的编码规则与识别方法、黑水崖周边复杂的水文地理与潮汐推算、沿海气象规律与风暴预警信号、常见船只类型与航行特征、甚至包括那些只存在于渔民口耳相传或古老记载中的、不应属于常规海洋生态的“异常存在”的形态与习性……与此同时,一个饱经风霜、皮肤黝黑粗糙、指关节粗大、眼神因长期凝视海平面而略显浑浊、沉默寡言中带着一丝对大海敬畏与无奈的老守夜人形象——“老周”的每一个细节,从走路的姿态到呼吸的节奏,都在他脑海中迅速构建、完善,等待着在合适的地点与环境完美加载。
他取出记录册,翻到新的一页,用炭笔快速而准确地勾勒出一座矗立在嶙峋悬崖顶端、光束刺破沉重夜空的灯塔轮廓。在旁边,他用那种特殊的符号标注:“下一阶段坐标:黑水崖。拟态身份:守夜人‘老周’。清除目标:潮汐使者及其关联威胁。”
坐在他邻座的是一位头发花白、面容慈祥的大妈,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子。她见「林砚」一直闭着眼,眉头微蹙(实则在处理海量信息),以为他是不舒服或者饿了,便从布袋里拿出一个用透明塑料袋装着的、看起来松软的白面包,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和蔼地说:“小伙子,坐长途车累了吧?是不是没吃午饭?这个豆沙面包给你,甜的,吃了能舒服点。”
「林砚」的“信息下载”过程微微一顿,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大妈关切的眼神和那个散发着淡淡甜香的面包。他沉默了片刻,伸手接过面包,低声道:“谢谢。”
然后,在大妈有些惊讶的注视下,他平静地将面包从中间掰开,露出里面深红色的豆沙馅,将其中一半递回给大妈。
“一起吃。”他的语气没有太多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淡然。说完,他咬了一口自己手中的那半面包。豆沙馅很甜,是一种工业化生产的、略显腻人的甜,但在这颠簸的、充满未知旅程的车厢里,却奇异地化作了一种具体而微的、属于人间旅途的滋味。
巴士载着他,向着东方那海天相接之处,向着咸腥的海风、咆哮的浪涛与新的使命,平稳而坚定地驶去。窗外的城市轮廓渐渐模糊,最终消失在地平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