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休息吧。”安吉尔博士对众人说,“‘月露’稳定了他的灵魂核心,但精神的创伤和身体的虚弱需要时间恢复。接下来的询问,主要和华特力先生进行。”
众人回到塞拉的病房。索恩少将和霍克中尉已经等在外面,看到安吉尔博士点头示意艾略特已经苏醒,两人都松了一口气。索恩少将再次确认了保密纪律后,只留下霍克中尉作为军方代表在场,他本人则去处理其他事务。
病房再次清场。塞拉半躺在病床上,安吉尔博士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摩根教授和狄雷特教授坐在稍远的椅子上,艾米丽博士则坐在角落,摊开笔记本准备记录。霍克靠墙站着,表情严肃。
“华特力先生,”安吉尔博士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学者特有的平静和条理性,“现在,请将你在印斯茅斯经历的一切,事无巨细地告诉我们。从你收到那封邀请函开始,到你最后在小船上昏迷之前。每一个细节,无论看起来多么荒诞、多么微不足道,甚至多么…令人不适,都至关重要。特别是关于橡树根巷37号废墟的发现、你们与威尔考克斯警官的接触、在地下室与深潜者教徒及霍克中尉的冲突、在风暴角废弃仓库所目睹的仪式过程、以及…最后那两位存在降临后的景象。”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成了塞拉·华特力此生最漫长、最痛苦、也最离奇的“述职报告”。他强迫自己回溯那些恐怖的记忆碎片,用尽可能清晰的语言描述出来。他讲述了泛黄的信笺、诡异的火漆、杂货店老板的鱼鳍和十字瞳孔;描述了旅馆房间里的恐怖幻觉和呕吐;讲述了在废墟中找到的徽章和焦木上的螺旋三星印记;重点描述了与威尔考克斯警官在警局门口的相遇、在地下室证物箱里找到的笔记本和风暴角地图;详细讲述了与深潜者教徒、霍克中尉在地下室的惨烈冲突;最后,他用带着颤抖的声音,描述了风暴角仓库那令人疯狂的仪式现场——被篡改的法阵核心图案、大祭司的召唤、二把手的致命背叛、奈亚拉托提普(无面之斯芬克斯)化身的降临、大祭司垂死的献祭、达贡的愤怒现身、以及最后那毁天灭地的碰撞…
在讲述最后两位旧日支配者交锋的景象时,塞拉的语言变得极其苍白,甚至有些语无伦次。那景象本身就无法用人类的词汇准确描述。他只能反复强调那种空间的撕裂感、能量的狂暴混乱、以及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渺小感。他提到了艾略特斩断手臂的决绝,以及最后在船上回望时,那遮蔽天空的巨人身影和不断变幻的紫黑色混沌漩涡…
整个讲述过程中,病房里静得可怕,只有塞拉沙哑的声音和艾米丽博士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三位教授听得极其专注,表情凝重到了极点。安吉尔博士的金丝眼镜片反射着灯光,看不清他的眼神,但紧抿的嘴唇显示出他内心的惊涛骇浪。摩根教授不时在随身携带的小本子上飞快地记录着什么关键词。狄雷特教授则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霍克中尉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仿佛重新经历了一遍那场噩梦。
当塞拉终于讲完,疲惫地靠在枕头上喘息时,病房里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沉重的气氛几乎凝固。
“螺旋…三星点…”安吉尔博士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仿佛在咀嚼着每一个字的重量,“在已知的深潜者教团符号体系中,代表达贡权威的核心标记是‘深潜之三角’或‘达贡之印’。这个螺旋三星点…是全新的、未被记录的变体,或者说…是精心的伪造。”他看向狄雷特教授,“亨利,你的看法?”
狄雷特教授推了推眼镜,眼中闪烁着冰冷而锐利的光芒:“篡夺!这是赤裸裸的篡夺!仪式核心的符号被替换,指向的就不再是沉睡在拉莱耶的克苏鲁,或者其仆从达贡。三星点…在古老的《塞拉伊诺断章》残篇中,有模糊的提及,指向‘混沌之核’、‘千面之影’的某些特定化身标识。结合华特力先生描述的降临者形态——无固定形态、覆盖眼睛的球体、污秽紫黑色能量…这几乎可以肯定,降临的是奈亚拉托提普的一个着名化身——‘无面之斯芬克斯’!一个热衷于欺骗、背叛和播撒混乱的可怕存在!”
摩根教授接着分析:“整个事件,从华特力先生收到那封‘邀请函’开始,恐怕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目的可能不止是献祭印斯茅斯召唤达贡。那个二把手…他才是关键!他潜伏在深潜者教团内部,利用教团积累的力量和选定的‘群星归位之刻’,暗中篡改了核心仪式符号,将召唤目标偷换成了奈亚拉托提普的化身!而大祭司最后的献祭,强行唤醒达贡,则完全是意外,是奈亚拉托提普计划之外的变量!这导致了两位存在的直接冲突,造成了印斯茅斯的彻底毁灭。”
“奈亚拉托提普的目的…”安吉尔博士眉头紧锁,“召唤一个化身降临物质世界,绝不仅仅是为了摧毁一个小镇。它是‘伏行的混沌’,是外神们的信使与代言人,它行事诡谲,目的往往隐藏在层层迷雾之后。这次降临,是实验?是宣告?还是…为了在物质世界留下一个更深的‘楔子’?那片笼罩印斯茅斯的死寂灰雾…绝不寻常。”
“还有那个二把手,”霍克中尉忍不住插话,声音带着恨意,“他是谁?他肯定没死在印斯茅斯!他很可能就是幕后黑手之一!”
“他的身份是谜。”安吉尔博士摇头,“能在深潜者教团爬到二把手的位置,并成功实施如此精密的篡夺,绝非寻常人类或深潜者混血能做到。他很可能本身就是奈亚拉托提普的狂热信徒,甚至是…某种代理人乃至化身。找到他,是揭开整个阴谋的关键一环。”
安吉尔博士的目光重新聚焦在塞拉身上,那目光充满了审视,也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郑重:“华特力先生,你和威尔考克斯警官,是这场恐怖剧变的唯二亲历者。你们携带的信息,是理解事件本质、评估潜在威胁、甚至…未来可能阻止更大灾难的关键。你们自身,也成为了这场事件的一部分。”他指了指塞拉的眉心,“你眉心的精神印记,威尔考克斯警官断臂处残留的诅咒回响,都是无法抹去的‘痕迹’。普通医院无法处理你们的问题。你们需要更专业、更…特殊的帮助和监护。”
塞拉的心沉了下去:“您的意思是…”
“密斯卡托尼克大学,”安吉尔博士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拥有世界上最完善的、研究此类异常现象的设施和知识体系。我们的图书馆收藏着关于这些存在的珍贵记录;我们的医学部和心理学部有专门处理精神污染和超自然创伤的经验;更重要的是,在阿卡姆,我们能提供相对…安全的庇护环境,远离某些可能对你们感兴趣的…不怀好意的目光。”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病房门的方向,显然暗示着官方机构内部可能存在的复杂势力。
“我们需要你们的协助,华特力先生,威尔考克斯警官。”安吉尔博士的语气诚恳而严肃,“继续深入调查此事,挖掘奈亚拉托提普在此次事件中的真正目的,追踪那个逃脱的二把手,评估印斯茅斯灰雾的性质和潜在威胁。作为回报,密大会倾尽全力治疗你们的精神创伤,保护你们的安全,并帮助你们…理解发生在你们身上的一切。你们是战士,不应该在病床上被遗忘,或者在官僚的档案室里被当作精神错乱的证人。你们应该知道真相,并且,如果你们愿意,为阻止更大的黑暗贡献力量。”
塞拉沉默了。他看向霍克中尉,霍克的脸色有些复杂。海军部显然也想掌握第一手信息,但密大在神秘学领域的权威和专业性是无可替代的。而且,安吉尔博士的话戳中了塞拉的心事。他不想被当作疯子关起来,他需要知道真相,他需要为死去的战友-霍克的手下、那些被献祭的无辜者、甚至是为守护秩序而牺牲的威尔考克斯警官的那部分人性讨一个说法!还有艾略特…他现在的状态,只有密大可能有办法帮他。
“艾略特…威尔考克斯警官,他…”塞拉看向安吉尔博士,“他的意见很重要。而且他现在的状态…”
“我们会征求他的意见,在他精神状况稳定之后。”安吉尔博士承诺道,“至于他的状态,‘月露’稳固了他的灵魂核心,但深潜者血脉的诅咒并未根除,只是被物理截断和暂时压制了。断臂的剧痛和潜藏的血脉污染,会是他长期的负担。他在幻梦境边缘经历的震荡,也需要长期的、专业的心理疏导和精神稳定治疗。在密大,他有最好的恢复机会。”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敲响,一位护士推门进来,表情有些紧张:“打扰了,安吉尔博士。威尔考克斯警官醒了,他…情绪似乎不太稳定,一直喊痛,并且…拒绝任何人靠近他的右侧身体。”
安吉尔博士立刻起身:“我们去看看。华特力先生,你的答案?”
塞拉深吸一口气,眉心的烙印依旧存在,但此刻,一种比恐惧更强烈的决心在他心中升起。他经历了地狱,看到了凡人无法想象的恐怖,但他活了下来。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需要答案,需要力量,需要为艾略特和自己找到一条出路。
“我加入。”塞拉的声音低沉而坚定,目光扫过安吉尔博士、摩根教授和狄雷特教授,“等艾略特情况稳定,我会说服他。我们需要真相。”
安吉尔博士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赞许的光芒:“欢迎加入,华特力先生。真相之路布满荆棘,但密斯卡托尼克大学,会是你们坚实的后盾。”他转身,带着其他人快步走向艾略特的病房。
塞拉靠在枕头上,望着窗外灰蒙蒙的波士顿天空。印斯茅斯的火光似乎还在视网膜上燃烧,达贡的咆哮和奈亚拉托提普的无声尖啸仿佛还在耳边回响。但此刻,一种新的、带着沉重希望的感觉在他心中萌芽。前方的道路依旧黑暗未知,充满了不可名状的危险,但至少,他不再是一个人面对。阿卡姆,那座传说中的大学城,将成为他追寻真相、对抗深渊的新战场。而他和艾略特·威尔考克斯,这两个从旧日支配者战争中侥幸生还的灵魂,他们的命运,已经与那些禁忌的知识和潜藏的混沌,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