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警徽下的挣扎者(1 / 2)

清晨,惯常唤醒他的阳光并未露面,但梦境中逐渐退去的潮汐让塞拉感知到黑夜的终结。灰蒙蒙的晨光中,侦探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扭了扭因睡得太沉而僵硬的脖子,拖着沉重的双腿挪进卫生间。冷水泼面,精神稍振的塞拉慢慢走下吱嘎作响的楼梯。在“热情”居民的指引下,他走进一家招牌只剩一半的“饭店”。犹豫再三,塞拉点了一杯黑咖啡和据说是当地特色的面包。不动声色地拈掉面包上的几片鱼鳞,年轻侦探狼吞虎咽地干掉食物,又将苦涩的黑咖啡一饮而尽。将饭钱和小费压在杯底,塞拉戴上牛仔帽,推门而出,循着路牌向橡树根巷37号走去。

“35,36……”侦探先生紧锁眉头,站在一片隐约冒着黑烟的废墟前。镇公所的焦黑地基上堆满烧成炭的梁柱。塞拉蹲在废墟上仔细搜寻,试图发掘任何蛛丝马迹。追查纵火案并非他的目标——路过的当地人对这片废墟视若无睹便是明证。他此刻的任务,是在这片狼藉中竭力找出线索。潮湿的灰烬里,嵌着半枚褪色的徽章——章鱼触须缠绕着三角星。深潜者教团的标志。塞拉将徽章握在手中仔细端详,这与他见过的诸多深潜者徽章并无二致。将徽章揣进口袋,他双手插兜在废墟中继续踱步,时而蹲下仔细检查,甚至翻动潮湿的灰烬。插在口袋里的手无意识地拨弄着袋中物品:护身符、锈蚀的钥匙、.38口径左轮子弹、十字架、海军陆战队的身份牌……突然,他的指尖触到了那半枚徽章。右手四指弯曲将其环握,拇指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徽章上诡异的图案。

“嗯?”侦探先生浑身一震!拇指摸到了一处不寻常的凹凸。似乎是一个螺旋,旋尾处还点缀着几个星点。“完整的图案应该有三颗星点。”塞拉蹲下身,掏出放大镜。焦木上,一道新刻的痕迹清晰可见:一个螺旋印记,旋尾处刻着三个星点。仅仅是注视,塞拉脑中便是一阵眩晕,恍惚间仿佛听到远方传来嘲弄的笑声。他用力摇头,强迫理智回归。线索仅此而已吗?侦探先生叹了口气,无奈地转身,目光却被不远处街角一块与环境格格不入的木牌攫住——印斯茅斯警局。随着脚步靠近,警局门口一个黑影如同大海中的礁石,一动不动地伫立在浓雾中。

威尔考克斯警官站在印斯茅斯镇那间狭小、散发着霉味与鱼腥气的警局门口,像一块被潮水反复冲刷却固执不肯移动的礁石。灰蒙蒙的雾气中,他的身形显得有些佝偻,但那身洗得发白、浆得笔挺却依然显得过大——仿佛试图掩盖什么——的深蓝色警服,以及腰间皮带上挂着的警棍和一副老旧的手铐,是他竭力维系秩序的微薄象征。

塞拉第一眼便被他的眼睛攫住。那是一双过度湿润、眼白泛着不健康灰黄色的眼睛,瞳孔在昏暗光线下似乎比常人更圆更大,虹膜边缘带着一圈难以察觉的浑浊青晕,如同蒙着浅海沉积物的玻璃珠。他看人的眼神疲惫而警惕,蕴含着深沉的、难以言喻的痛苦,尤其是在扫过雾气中那些影影绰绰、姿态怪异的镇民身影时。

“外乡人?”威尔考克斯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奇特的、仿佛喉咙里含着细沙般的摩擦音。他说话时下意识地将下巴微微内收,试图让警服那过高的硬领遮挡住脖颈侧面的皮肤。然而,当他抬手示意塞拉停下时,动作幅度稍大,领口与下颌线之间,一小片皮肤暴露出来——那绝非正常人类的皮肤!那里覆盖着细密的、类似鱼鳞或蛇鳞的暗绿色角质物,在阴郁的光线下反射着湿漉漉的、珍珠母贝般的不自然虹彩。那片鳞化的皮肤边缘,隐约可见几道深色的、似乎连接着鳃裂的细微缝隙。

他立刻察觉到了塞拉的视线,动作瞬间僵硬,如同被电击般猛地将衣领向上拽了拽。他的手指粗大,指关节异常突出,指甲厚实发黄,边缘带着细微的锯齿状。塞拉注意到,即使在这样阴冷的天气里,他依然戴着一副磨损严重的皮手套,指根处似乎有不易察觉的粘连感。

“我是塞拉·华特力,从波士顿来。”塞拉再次递出名片,目光尽量避开对方那不自然的脖颈,“来调查些事情。”

威尔考克斯接过名片,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缓慢和谨慎,仿佛控制身体对他而言是件费力的事。他浑浊的眼珠扫过名片,又抬眼看了看塞拉,那眼神里没有其他镇民那种直白的敌意或非人的冷漠,反而透着一股深重的无奈和一种近乎哀求的警惕。

“威尔考克斯,本镇的警官。印斯茅斯…不欢迎调查。”他喉头滚动,发出低沉的、类似气泡破裂的咕噜声,随即被他强行压抑下去,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警告,“尤其不欢迎打听…旧事的人。这里没有失踪案,只有…离开的人。” 他瞥了一眼街角,那里两个耳后生着明显肉鳍的年轻人正用毫无温度的眼神盯着他们。威尔考克斯挺了挺佝偻的背,握紧了腰间的警棍,对着那方向投去一个严厉但显然缺乏威慑力的目光。那两人咧开嘴,露出参差不齐的尖牙,无声地嗤笑了一下,慢悠悠地踱进更深的雾气里。

“看到了吗?”威尔考克斯转回头,声音疲惫不堪,带着浓重的鼻音,仿佛鼻腔内部也发生了某种变异,“秩序…在这里就像这雾一样,看着存在,一碰就散。我能做的…就是让外乡人别不明不白地‘离开’得太快,让某些人…别太过分。” 他指了指警局里唯一一张还算干净的桌子,上面堆着几本落满灰尘的卷宗,旁边放着一个空咖啡杯,杯壁上残留着可疑的粘稠水渍。“在我能力范围内…仅此而已。”

他试图站得更直,但脊椎似乎无法完全挺直,肩膀微微前耸,整个姿态透露出一种与体内异变本能抗争的艰辛。他身上没有其他深潜者后裔那种肆无忌惮的非人感,反而充满了挣扎的痕迹——一个被诅咒侵蚀,却仍试图用残存的人性和那身褪色的警服,在这片被盐渍与变异腐化的土地上,孤独地、徒劳地守护着最后一丝“正常”边界的可怜人。他递给塞拉一份简陋的“外来者登记表”,手指在递出时微微颤抖,手套边缘渗出的潮湿气息混合着警局里浓重的海腥味和一丝绝望的味道。塞拉没有立刻接过登记表,而是从风衣内袋里掏出那半枚在废墟中找到的徽章——章鱼触须缠绕三角星,边缘焦黑褪色。他刻意将拇指按在那个新发现的、刻有螺旋与三星点的焦木印痕上。

“威尔考克斯警官,”塞拉的声音刻意放低,带着一种在战场上与战友分享关键情报时的凝重,“我在橡树根巷37号的‘灰烬’里找到的。但这上面,”他用指甲轻轻刮过螺旋印记的位置,“多了一些‘新东西’。一个螺旋,三个星点。就在烧焦的木头上新刻的。光是看着它,我的脑子就像被塞进了船上的雾笛。”

警官浑浊的双眼猛地聚焦在徽章和塞拉描述的位置上。他喉头剧烈滚动,发出一串压抑不住的、痛苦的咕噜声,像是溺水的鱼在挣扎。他几乎是抢一般地抓过那半枚徽章,布满鳞片痕迹的手指(即使隔着破旧的手套也能感受到那异常的粗粝)颤抖着抚摸那个螺旋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