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爱戴那个在现有框架内为他们“据理力争”的胡适之,却憎恶那个想要打碎整个框架、逼他们直面自身悲惨根源的周铄。
隔江传来的,本应是警世洪钟,但在他们耳中,却只剩下刺耳且“不合时宜”的噪音。
许昌,丞相府书房。
烛火摇曳,映照着曹操略显疲惫却依旧锐利的面容。他刚刚批阅完来自前线的军报,正揉着眉心,一名身着黑衣的近侍悄无声息地步入,低声汇报着来自江东的舆情,尤其是关于胡适之与周铄的民间议论。
听到江东百姓对胡适之的交口称赞和对周铄的普遍反感,曹操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那笑意中带着洞察一切的嘲讽与掌控全局的从容。
“胡适之?”曹操轻哼一声,语气带着一种品评棋子的淡然,“此乃 ‘诤友’ 也。”
他站起身,缓步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在给身边的谋士,也像是在给自己梳理思路:
“观其文章,看似言辞激烈,直指漕运、吏治之弊,然其根底,处处不离‘大汉法统’,字里行间皆在呼吁 ‘补天’ 。他是在劝孤,劝这朝廷,修修补补,祛除疥癣之疾,以期江山永固。此等言论,既可彰显孤纳谏之胸襟,堵天下悠悠众口,亦可为其身后那些心存幻想的士族阶层张目,于大局……”
他顿了顿,语气肯定:“无伤大雅。 随他去便是。”
近侍躬身应诺,随即又提及周铄,语气略显迟疑。
一瞬间,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曹操脸上的那丝笑意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触及逆鳞的冰寒与暴戾。
他猛地转身,宽大的袖袍带起一阵风,将案几上的一只青铜酒樽扫落在地,发出“哐当”一声刺耳的脆响!
“周铄?!”曹操的声音如同结了冰,每一个字都带着杀意,“此 ‘国贼’ 也!十恶不赦!”
他的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盯着虚空,仿佛周铄就站在他面前:
“胡适之是‘补天’,此人却是要 ‘拆屋’ !他的文章,非是良药,乃是侵入五脏六腑的毒药!他不骂具体官吏,他骂的是这尊卑有序的‘礼’,他撕扯的是这君臣父子的‘纲常’!他要掘的,是这天下赖以维系秩序的根基!”
曹操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杀意,但话语中的决绝却不容置疑,他盯着近侍,一字一顿地命令:
“尔等给孤听清楚了,也记清楚了:胡适之,可容;周铄,必除! 无论天涯海角,找到他,生死勿论!”
近侍被这突如其来的杀气震慑,冷汗涔涔而下,连忙匍匐在地,连声称是。
本质在这一刻被赤裸裸地揭示。 站在权力顶端的曹操,看得比那些茶楼里的百姓清晰万倍。他精准地分辨出:
胡适之是“体制内的批评者”——他的所有努力,都是在不撼动房子主体结构的前提下,希望能把窗户开大点,把漏雨的屋顶补好,让住在里面的人(尤其是像他那样的士人)感觉更“舒适”些,从而更安心地住下去。
周铄是“体制外的革命者”——他的目的,根本不是修缮,而是要用笔作撬棍,彻底拆毁这座他认定为“吃人”的旧房子,无论里面的人是否习惯、是否愿意。
对于房子现在的主人曹操而言,谁会讨厌一个热心提装修建议的“诤友”呢?但他必须,也一定会,将那个扛着大锤想要砸承重墙的“死敌”,毫不犹豫地彻底消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