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伸出手,指尖缓缓划过冰凉的镜面,仿佛想触摸镜中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骁骑校尉。
“阿瞒……”他对着镜中的影像,低哑地唤着那个几乎被遗忘的名字,嘴角扯出一丝苦涩到极致的弧度,“我们都回不去了。”
那场惊梦,那手臂上的伤口,带来的短暂清醒与刺痛,终究敌不过现实冰冷的重量。
他身处这个位置,脚下是无数尸骨垒起的高台,周围是虎视眈眈的敌人与心怀鬼胎的“自己人”。放手?谈何容易。那意味着曹氏一族顷刻间覆灭,意味着他一生心血付诸东流。
感悟,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一圈涟漪,最终沉入冰冷的潭底。
他猛地收回手,眼神重新变得坚硬、冷酷。内部不稳?那就用更严酷的手段清洗!忠诚存疑?那就用更精密的权术掌控!家族统治摇摇欲坠?那就用更牢固的联盟与联姻来加固!
“这条路……”曹操转身,不再看那面镜子,声音低沉而决绝,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向命运宣告,“既然踏上了,就只能……走到黑。”
他走向案几,那里堆满了需要他批阅的文书,其中一份,是关于加强对境内“赤化”言论清查与镇压的急报。
他的道路,是在旧秩序的泥潭中,用尽权谋与血腥,挣扎着维系一个注定要倾覆的王朝,直至与它一同灭亡。
龙骧谷·人民议事堂
与许昌的阴郁压抑不同,这里的气氛热烈而肃穆,甚至带着几分争吵后的硝烟味。
《赤火宪章(修订草案)》的巨大文本悬挂在正前方。上面用醒目的朱笔,增添了全新的条款:
“一切权力属于人民,通过人民议事会及其执行机构行使……”
“评理组独立行使监察权,对自社长以下所有公职人员拥有调查、质询、弹劾之权……”
“社长、各部部长、地方主官,连续任职不得超过两届……”
“土地、矿藏、水流、大型工坊等核心生产资料,为全民所有,禁止任何形式的私有化与兼并……”
陈烬站在台前,脸上带着疲惫,眼神却亮得惊人。刚刚结束的辩论异常激烈,有人担忧此举会削弱领导权威,有人怀疑是否操之过急。
“同志们!”陈烬的声音压下了最后的杂音,“我知道你们的顾虑。但请你们想想石夯,想想我们流亡路上倒下的每一个兄弟姐妹!我们流血牺牲,是为了再造一个‘明君’,然后祈祷他永远圣明吗?不是!”
他的目光扫过台下最为核心的几人——秦狼、赵将、孟瑶、燕十三、徐文……声音沉郁而铿锵:
“如果有一天,我陈烬也变了,也开始贪恋权位,也开始追求特权,忘记了我们立社的初心……你们要做的,不是效忠那个变质的‘陈烬’!而是依据我们亲手制定的《赤火律》,启动程序,罢免我!审判我!”
这话如同惊雷,在议事堂内炸响。
“只有这样,”陈烬的语气缓和下来,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才能证明我们的理念,高于任何个人!才能证明我们追求的‘大同’,不是换汤不换药的旧梦!今天,我们将这些原则写入宪章,就是要把权力真正关进制度的笼子,向我们自己,向我们人性中可能存在的弱点,发起一场前所未有的革命!”
在龙骧谷,一场向自身权力开刀的“制度革命”正轰轰烈烈地展开,它的核心是限制、是监督、是让渡,是将希望的种子寄托于人民和律法。
而在许昌深宫之中,阴影愈发浓重。曹操在权谋与血腥中,竭力维系着一个摇摇欲坠的旧梦,他的道路是收紧、是掌控、是固守,是将家族的命运与一个注定循环的体制捆绑。
两条道路,于此彻底分野。
历史的答案,尚未最终揭晓。旧的循环依然拥有强大的惯性,而新的可能性,已然在北疆的阳光下,带着稚嫩却无比坚定的姿态,破土而出。
能否真正打破那“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的周期率?
赤火公社,正在用它的全部实践,向苍茫的历史,给出自己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