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火公社的控制区在扩大,版图上的赤色日益鲜明。但一种无形的淤塞,却开始在肌体深处滋生、蔓延。
军事前线,黑风隘口
硝烟尚未散尽,焦土上散落着赤火战士的遗体。年轻的营指挥攥紧拳头,眼眶通红地看着山下——曹军的辎重队正大摇大摆地通过那条他们曾浴血守住、又被迫放弃的峡谷。
“为什么?!我们明明能守住!”他几乎是在嘶吼,对象是那位坚持下令“转移”的师长老耿。
老耿脸上刻满了游击岁月的风霜,眼神固执如石:“小子,你懂什么?‘敌进我退’,这是铁律!我们是靠这个起家的!跟敌人硬碰硬,是要流干血的!保存实力,伺机扰袭,才是根本!”
“可我们现在有了炮!有了坚固工事!战士们求战心切!”年轻指挥指着身后那几门从北疆辛苦运来的土炮,“敌人一个辎重队,我们完全能吃下!这一退,把通往根据地的钥匙拱手让人了!”
“胡闹!”老耿勃然变色,“打赢十次游击,不如一次冒进葬送主力!陈社长的话你都忘了?‘零敲牛皮糖’!我们就是要敲,不是要啃硬骨头!这是原则问题!”
原则。年轻指挥看着老耿不容置疑的脸,又看了看山下扬长而去的敌军,一股冰冷的无力感攫住了他。原则,似乎已成了捆住手脚的铁链。多个类似的战略要点,就在这样的“原则”下,被“主动放弃”了。
中原新收复区,永丰纺织工坊
工会代表老李,带着几个手上还缠着染布工人,堵在工坊主何老板的房门外。里面传来算盘珠子的噼啪声和何老板慢条斯理的声音:
“李代表,不是我不按《劳动律》办。实在是买卖难做啊!税赋重,原料贵,这工钱要是再涨,工时再缩,我这工坊就得关门大吉!到时候,工友们连饭碗都没了,还谈什么权益?要顾全大局嘛,劳资两利,利从何来?总得先让我活下去吧?”
老李气得浑身发抖,却一时语塞。他身后一个年轻工人忍不住喊道:“你胡说!我们每天干八个时辰,染布用的碱水把手都烧烂了!工钱还不够买三升糙米!你这叫‘两利’?!”
何老板嗤笑一声,声音透过门板传来:“这位小兄弟,火气不要那么大。我现在是赤火公社团结的对象,是‘朋友’!你们这样闹,破坏生产,韩澈总管知道了,怕是不好吧?”
老李死死拉住要冲进去的年轻工人,嘴唇咬得发白。他想起了区里那位新来的、戴着眼镜的文化干部的话:“对工商业者,要以团结、教育为主,斗争要讲究方式方法,不能影响经济发展大局。” 方式方法?大局?工友们溃烂的手和饥饿的家人,算什么?
他最终颓然地松开了手。政策是“劳资两利”,可执行起来,却似乎总偏向“资”那一端。工人的怨气,在无声地累积。
北疆龙骧谷,新成立的“文化联谊会”讲堂
一位前朝遗老打扮的士人,正捻着胡须,对着台下一些赤火干部和青年学生,侃侃而谈:
“……故曰,治大国若烹小鲜。操切不得,躁进不得。赤火公社主张变革,其心可嘉。然,数千年之礼教纲常,乃维系世道人心之基石,岂可轻言废黜?譬如建屋,可修缮,可加固,若妄图推倒重来,只怕屋毁人亡啊……”
台下,几个来自公学的年轻学生眉头紧锁,想要反驳,却被身边的主管宣传的干部用眼神制止。会后,那干部还对士人拱手:“老先生见识高远,令我等着实受益。以后还要多请老先生来讲学,帮助我们‘团结、改造’旧知识分子。”
士人矜持地颔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消息传到陈烬那里时,他正在批阅各地送来的报告。军事上丧失要点的战报,经济区工人请愿的密信,文化阵地上旧调重弹的讲稿摘要……厚厚一叠,压在他的案头。
他放下笔,走到窗前。窗外是根据地蓬勃建设的景象,但他看到的,却是报告字里行间透出的沉沉暮气。
韩澈和赵将站在他身后,面色同样凝重。
“看到了吗?”陈烬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更带着一种冰冷的锐利,“我们的政策,在很多地方,已经开始空转。敌人不再是明火执仗的曹军,而是我们自己身上,那些盘根错节的旧习惯、旧思维,还有……在新的位置上,滋生出的新的惰性和妥协。”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扫过两位最重要的战友。
“军事教条,经济绥靖,文化投降……再这样下去,我们的根基,会被一点点蛀空。我们打碎了一个旧世界,却眼看着它用另一种形式,在我们内部复活。”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温和的劝告,局部的调整,已经不够了。”陈烬的拳头缓缓握紧,指节发白,“这积重,非猛药不能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