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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9章 先生与他的《新潮》(2 / 2)

陈彦看完,面无表情地将信纸凑近烛火。火焰跳跃着,吞噬了那虚伪的“善意”警告。

他望向窗外许都沉沉的夜空,目光坚定。

他知道,风暴将至。但他更相信,自己点燃的这盏《新潮》之灯,已无法被轻易吹灭。思想的闸门一旦打开,洪流便再难阻挡。

《新潮》编辑部的后院雅室,此刻已失去了往日的书卷宁静,空气灼热得仿佛一点即燃。争论的声音穿透窗纸,惊起了院中老树上栖息的寒鸦。

引发这场风暴的,是一位新近加入的年轻学者——胡适之。

他约莫二十七八年纪,面容俊雅,身着剪裁合体的儒袍,料子却隐隐透着异域的风致——据说是游学交州、甚至远至西域时带回的织物。他举止从容,言谈间总带着一种经过理性淬炼的温和,与编辑部内常见的激愤或悲怆截然不同。

此刻,他正站在房间中央,面对着一张张或激动、或疑惑、或不满的面孔。就在刚才,李朔再次慷慨激昂地阐述了“赤火”理念的普世正义性与彻底推翻旧世界的必要性,引得许多年轻成员热血沸腾。

“李兄之言,令人感佩其赤子之心。”胡适之的声音清朗,不疾不徐,却像一盆冷水,浇在了燃烧的炭火上,“然而,诸君不觉得,我们空谈‘主义’太多,而研究‘问题’太少了吗?”

他环视众人,目光平静却极具穿透力。

“我们终日争论‘赤火’是否代表未来,‘大同’是否能够实现,这些宏大的‘主义’固然激动人心。但然后呢?”他微微摊手,“黄河依旧泛滥,百姓依旧饥饿,农具依旧落后,村塾依旧寥寥。这些具体而微的‘问题’,并不会因我们信仰了某种‘主义’就自行解决。”

李朔脸色涨红,想要反驳,却被陈彦用眼神制止,示意让胡适之说下去。

“依在下浅见,”胡适之继续道,语气更加坚定,“我们应当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主义。”他刻意重复了这核心的一句,让它在空气中回荡。

“何为研究问题?”他自问自答,“是去调查颍川的屯田客,究竟需要何种农具方能增产?是去探访冀州的村落,如何能设立蒙学,教化子弟?是去钻研古籍与西域新法,思考如何治理黄河水患,保万千黎庶平安!”

他随即拿出了自己即将付印的文章——《实证主义与改良路径》。文中,他系统地阐述了其观点:社会进步应立足于实证调查与科学方法,通过一点一滴、循序渐进的改良来实现。他写道:

“昨日之我,改良一寸,则今日之我,进一寸之欢喜。妄想一剂猛药,便能革除千年沉疴,非但徒劳,更可能引发难以预料的灾难。吾辈当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以负责之态度,行稳妥之改进。”

他的言论,如同在激情的洪流中投下了一块理性的砥石。

编辑部内,一些原本就对空泛口号感到厌倦的成员,尤其是几位精通算学、农事或水利的务实派,眼中露出了深思和认同的神色。

这种专注于具体问题、寻求可行路径的态度,让他们看到了另一种改变世界的可能。

“荒谬!”

陈彦终于忍不住,猛地一拍桌案,站了起来。他脸色铁青,眼中是压抑不住的怒火。

“适之先生此言,看似稳健,实则是向旧制度妥协!是在为吃人的礼教续命!”

他声音沉痛,“你只看到黄河水患,却看不到导致河工腐败、民夫死伤的层层盘剥!你只想到兴办蒙学,却不想想为何寒门子弟永无出头之日!不从根本上推翻这制造无数问题的旧制度,你的‘改良’,不过是裱糊一座将倾的大厦,终有轰然倒塌的一日!”

李朔也激动地接口,指着胡适之:“胡先生!你这是小修小补,是隔靴搔痒!百姓在流血,在饿死!他们等不及你一点一滴的‘改良’!我们需要的是彻底的变革,是赤火那般,焚尽一切不公的雷霆!”

胡适之面对两人的猛烈抨击,神色依旧平静,只是眉头微蹙,仿佛在惋惜对方的“不理智”。

“陈先生,李兄弟,彻底变革的代价是什么?你们可曾计算?若是变革失败,这天下是否会更乱?百姓是否会更苦?”他缓缓道,“我并非不渴望光明,我只是希望,通往光明的路,能走得稳一些,少一些无谓的牺牲。”

“稳?哈哈哈!”李朔悲愤大笑,“在坟墓里最稳!可那是死人待的地方!”

陈彦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沉声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新潮》的宗旨,在于启蒙,在于唤醒,在于为彻底的革新扫清思想障碍。适之先生的道路,或许自有其价值,但与《新潮》之本意,已相去甚远。”

这话语,几乎等同于驱逐令。

编辑部内,众人神色各异,有的支持陈彦和李朔,有的暗自赞同胡适之,更多的是陷入迷茫与分裂的痛苦。先前团结一致的“新思想”阵营,出现了第一次公开而深刻的裂痕。

一直沉默旁观的周铄,靠在墙边,冷眼看着这场争论,嘴角挂着一丝复杂的、近乎嘲讽的笑意。他既不完全赞同胡适之的妥协倾向,也对李朔那种将“赤火”完美化的激情抱有怀疑。

“铁屋中,有人想开窗,有人想拆屋顶,还有人只想在屋里换个亮点的蜡烛……”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吵吧,吵清楚了,才知道路该怎么走。”

胡适之面对陈彦几乎决绝的态度,微微叹了口气,整了整衣袍。

“既如此,胡某不便再留。但愿诸君他日回首,莫悔今日之激进。”他拱手一礼,风度依旧翩翩,转身从容地走出了这间充满火药味的雅室。

他的离去,带走了一部分温和务实的力量,也让《新潮》编辑部内部的空气,变得更加纯粹,也更加紧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