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洼”就是这样一个村子。它名义上归属兖州某县,但县老爷的威风仅限于每年两次下来催缴钱粮的胥吏。
村里大半土地被邻郡一个士族圈占,佃户们辛苦一年,交完租子所剩无几,还要应付官府的摊派。青黄不接时,饿殍并不罕见。
今年开春,村里来了几个走亲戚的外乡人,领头的是个叫老马的汉子,话不多,手脚却勤快。
他们不像以往那些走江湖的卖艺人或算命先生,来了就打听村里的土地、收成、租子,还帮着几户最穷的人家修补漏雨的茅草房。
起初,村民们都带着警惕。但老马他们并不急着宣扬什么,只是默默地观察,帮忙。
直到村里王老六家的小儿子得了急病,无钱请郎中,眼看要不行了。老马不知从哪里弄来些草药,亲自煎了,守了两天两夜,竟把孩子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王老六跪地磕头,老马扶起他,只说了一句:“都是苦命人,互相搭把手,应该的。”
这件事后,村民们的戒心消融了大半。老马他们开始组织村里的青壮,在农闲时以“护村防匪”的名义,进行一些简单的操练,用的是削尖的竹竿和自制的木弓。
同时,他们悄悄引导几户关系好的佃户,将各自那点可怜的田地边界打通,合伙使用仅有的一头瘦牛和几件破农具,统一播种,轮流灌溉。
“咱们这地,单干谁也活不了,合起来,力气往一处使,兴许还能多收三五斗粮食,熬过明年。”老马的话朴实,却戳中了大家的心事。
一种基于生存互助的初级合作模式,在这个叫张家洼的村庄里悄然生根。
他们没有打出赤火公社的旗帜,甚至避免使用“公社”这个敏感的词汇,但内里运行的,却是赤火公社那套“互助生产、共度时艰”的逻辑。
村民们晚上聚在王老六家那稍微宽敞些的院子里,听老马低声讲述北边“赤火之地”的故事——那里没有苛捐杂税,佃户有自己的田,孩子能上学……这些闻所未闻的事情,像一颗颗种子,在黑暗中悄然发芽。
他们甚至拥有了一支极其隐蔽的民兵队,武器简陋,但成员都是村里最踏实、最受信任的青年。
他们的任务不是主动出击,而是警戒可能前来骚扰的溃兵、土匪,以及……防范曹军小股部队的突然清查。
这就是赤火公社在边界地带广泛建立的“卫星公社”的缩影。
它们像藤蔓一样,沿着权力控制的缝隙蔓延,不争夺城池,而是深耕乡村。
它们半公开地存在,地方官府有时听闻,也只当是穷棒子们自己抱团取暖,只要税粮能勉强收上来,便懒得多管,毕竟派兵清剿这些小村落,既无油水,又可能引发不必要的冲突。
然而,陈烬和赤火公社高层清楚,这些星星点点的“卫星社”,才是真正扎向旧世界根基的根须。
它们不仅在军事上形成了缓冲和预警地带,更是在思想和组织上,为未来的燎原之势,储备着最深厚的燃料。
老马站在村口的土坡上,望着远处官道上偶尔扬起的尘土,那是曹军的巡逻骑兵。
他摸了摸怀里那本薄薄的、用油布包裹的《互助生产纲要》,眼神平静而坚定。
在这片看似沉寂的边界之下,新的秩序正在旧土壤的裂缝中,顽强地探出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