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儿一切安好,丞相待儿甚厚……升了校尉,管着好多兄弟,不敢懈怠……就是……有点累……”
曹操放下家书,对身旁的贾诩淡然道:“厚葬之。追封中郎将,荫一子。将其事迹昭告全军,以为楷模。”
贾诩垂首:“丞相英明。一个死了的忠勇校尉,比活着的更有用。”
殿外,宴会的喧嚣已渐渐平息。
无人知晓,那个被匆匆抬走的“英雄”,至死都背负着沉重的压力,最终倒在了自己人构筑的无形囚笼之中。
他的血,成了这场权谋盛宴上一抹迅速被掩盖的暗红,而他的故事,即将被粉饰成激励更多“张远”前赴后继的完美样板。
许都宫城,德阳殿内。
熏香袅袅,掩盖不住那份新朝初立的肃杀与威仪。
曹操高踞御座之上,身姿松弛,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方冰冷的玉圭。
他面前御案两侧,堆积着来自各州郡的文书竹简,大多以“臣某诚惶诚恐”开头,内容无外乎是称颂丞相(或明公)威德,禀报境内“忠君爱国”之风日盛,百姓踊跃输捐、踊跃服役的“盛况”。
一名尚书郎正抑扬顿挫地朗读着来自青州的表章:“……州郡士民,感念明公护卫社稷之恩,自愿捐输钱粮以充军资,立‘忠义祠’以彰节烈,幼童亦知忠义,老弱不忘国恩……”
曹操微微侧首,对侍坐在侧后阴影中的贾诩低语,声音轻得只有两人可闻:
“文和,你看。”他目光扫过那堆积的文书,嘴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似是嘲讽,又似是满意。“百姓要的,从来不多。一口活命的粮,一件御寒的衣,一个……能让他们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的名分。”
他稍稍停顿,仿佛在品味这话中的深意,继而轻笑出声,那笑声里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冰冷:
“只要给他们一个‘忠君爱国’的名分,他们便能自己寻来理由,忍受加倍的赋税,承受更重的徭役,甚至……心甘情愿地奉上子女、献出性命。何其可笑,又何其……便利。”
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御座扶手,目光似乎穿透了殿宇,看到了那些在“忠义”旗帜下苦苦挣扎的苍生。
“这名分,便是最坚固的牢笼。他们用它,自己铸就了锁链,再亲手戴上,甚至以此为荣。”曹操收回目光,看向贾诩,“比起刀兵威逼,省力太多,也长久太多。”
贾诩在阴影中微微欠身,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神情,只是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了然与附和的微光。
他清晰地听见了,那无形牢笼在千千万万顺从的百姓心中,合拢时发出的、唯有权力顶端之人才能听闻的清脆声响。
殿外阳光正好,却照不进这深邃的大殿,也照不亮那正在无数灵魂中被精心铸就的无形枷锁。
这以“大义”为名、由人心自我禁锢的牢笼,比任何铜墙铁壁都更加坚不可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