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铭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死死捂住嘴,才没有当场吐出来。
他读过史书,知道古代有奴隶,但那终究是纸上的记载。
亲眼见到活生生的人被像牲畜一样锁着,在寒冬中耗尽最后一丝气力,稍有懈怠便遭鞭挞……这种冲击,远超他的承受极限。
“他们……他们犯了什么罪?”周铭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罪?”李茂的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他们的罪,就是欠了王家的债,还不起。或者,只是王阎罗看上了他们那点可怜的田产家业。在这里,王阎罗的话就是王法,他说你有罪,你就有罪。”
李茂带着几乎要晕厥的周铭走向那片窝棚区。恶臭在这里达到了顶点。
透过破烂的席棚缝隙,能看到里面蜷缩着更多奄奄一息的人,许多人身上长着恶疮,脓血黏在破布上,苍蝇嗡嗡地围着飞。咳嗽声、呻吟声此起彼伏。
在一个窝棚外,周铭看到两个面黄肌瘦的男子,正用一领破草席包裹一具僵硬瘦小的尸体,那显然是个孩子。
他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机械地做着这一切,然后用一根木棍抬起,步履蹒跚地朝着山谷更深处一个堆着些许白骨的方向走去。
“那是乱葬岗。”李茂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死了,就扔那里。冬天还好,夏天……那里是苍蝇和野狗的盛宴。”
“哇——”
周铭终于再也忍不住,弯下腰,剧烈地呕吐起来。
早上吃下的那点干粮早已消化殆尽,他吐出的只有酸水和胆汁。
生理上的极度不适,伴随着精神上的巨大震撼和恶心,将他过去十几年建立起来的所有关于“仁义”、“秩序”、“乡绅治乡”的信念,冲击得支离破碎,彻底崩塌。
他扶着冰冷的石头,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眼泪混合着呕吐物的残渣流下。
他终于明白了,陈烬所说的“真正的地主”,所代表的究竟是怎样一个人间地狱。
这不再是理论,不再是个案,这是一个系统性的、将人异化为工具的、活生生的地狱!
他曾经质疑赤火公社的手段是否过于激烈,现在他只觉得,对于制造并维持着这等地狱的人,任何手段都不为过!
信念崩塌的尘埃中,一种全新的、混杂着愤怒、悲悯与决绝的情绪,正在周铭的心中疯狂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