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杨老栓那令人窒息的茅棚,寒风似乎都带着呜咽。
周铭默不作声地跟在李茂身后,手里那张“借据”仿佛烙铁般烫手。
他原本整洁的儒衫下摆沾上了泥雪,却浑然不觉。
李茂脚步未停,走向村落另一头一间稍微齐整些,但也明显破败的土坯房。
一个面色焦黄、眼神呆滞的中年汉子蹲在门口,正机械地用一把钝斧劈着几乎无法燃烧的湿柴。他叫赵石头。
见到李茂,赵石头麻木的脸上挤出一丝微弱的反应,像是死水微澜。
他认得这臂缠赤布的人,是他们口中能带来“希望”的人。
“石头哥,社里的同志又来了,想再听听你家的事。”
李茂的语气带着熟稔与尊重,他拍了拍赵石头僵硬的肩膀,又回头对周铭低声道:“他去年,还是个有十亩好田的自耕农。”
周铭的心猛地一沉。
几人进了屋,屋内同样寒冷,但比杨老栓家多了几件破旧的家具,依稀能看出曾经的家底。
赵石头沉默地搬来两个树墩当凳子,自己则靠墙蹲下,双手插进蓬乱的头发里,仿佛那样能汲取一丝力量。
“石头,跟这位学生说说,你那十亩水浇地,是怎么没的?”李茂引导着,声音很轻,生怕惊扰了什么。
赵石头抬起头,空洞的眼睛望向屋顶的茅草,半晌,才用一种平板得没有起伏的语调开始叙述,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
“去年……大旱,河水都快见了底。那十亩水田,是俺爹娘留下的命根子,靠着它,一家人还能糊口。可……官府的人头税,一文不能少。家里实在……拿不出了。”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王家的管事来了,说老爷心善,可以‘代缴’。俺当时……还以为遇到了好人,千恩万谢……就在他们拿来的文书上按了手印。”
赵石头的声音开始发颤,“可到了秋后,他们拉来了账本……说连本带利,俺那十亩田,全抵上,还不够!”
周铭忍不住插话:“代缴了多少税?竟要十亩水田来抵?”
赵石头惨然一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他们说是……二十贯钱。可那文书上写的是多少,俺不识字……俺只知道,按了手印,地……就不是俺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