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是昨夜纺线到三更磨的。“狗剩,到了地方别往前冲,” 娘的声音发颤,塞饼的手在抖,“活着回来,娘还等着给你烙新饼。”
他望着城门楼子上飘扬的 “董” 字大旗,突然想起去年大旱。
地里的庄稼枯得像柴火,爹揣着家里最后半袋谷子去地主家借粮,回来时腿肿得像水桶,骨头从皮肉里刺出来,白森森的吓人。
爹躺在草席上,血在席子上拖出暗红的痕,弥留时还拉着他的手念叨:“听说南边有地方…… 搞均田…… 人能吃饱饭……” 当时他不懂什么是均田,只知道爹眼里的光,比灶膛里最后一点火星还亮。
“发什么愣!” 前头的老兵啐了口唾沫,黄脓似的痰落在地上,很快冻成了冰。
老兵的刺刀上挑着只死鸡,鸡毛被风吹得乱飘,“跟你说,颍川那帮泥腿子疯了,竟敢搞‘均田’!还说什么贵贱平等?等咱们到了,砍几颗脑袋挂在村口,看他们还敢不敢嘴硬!”
旁边几个士兵哄笑起来,有人拍着狗剩的肩膀:“新兵蛋子,到时候机灵点,抢几袋土豆比什么都强!听说那边的娘们细皮嫩肉,比长安的窑姐儿还带劲!”
狗剩没说话,只是摸了摸怀里的麦饼。饼被体温焐得发软,麦香混着汗味钻进鼻孔,像娘在灶台前忙碌的味道。
他突然觉得这半块饼沉得像块铁,压得胸口发闷。为什么要去打那些想 “吃饱饭” 的人?他不敢问,只能把脸埋得更低,任由队伍裹挟着往前挪动。
护城河上的冰在马蹄下发出细碎的破裂声,像谁在暗处磨牙。
李傕的声音又在前头响起,带着金属摩擦般的锐响:“记住了!颍川的粮仓要抢,女人要抓,但那些写着‘均田’‘共耕’的破册子、烂石碑,一律烧光砸烂!谁要是敢私藏,老子劈了他!”
士兵们的欢呼震得冰面嗡嗡作响。狗剩跟着举起枪,手臂却像灌了铅。
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麦饼,突然觉得这半块饼,像揣着颗跳得发慌的心 —— 它来自一个只求 “活着” 的娘,却要跟着他,去践踏另一些人 “活着” 的念想。
队伍过了渭水桥,颍川的方向还隐在晨雾里。狗剩悄悄把麦饼又往怀里塞了塞,仿佛这样就能护住点什么。
他不知道,这半块带着体温的麦饼,日后会和颍川的血混在一起,在被铁蹄践踏的土地里,长出新的、谁也想不到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