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柱的空碗摆在洞壁最凹处,石夯后来添的烤红薯冻得硬邦邦,像块暗褐色的石头。
陈烬站在碗前,听孟瑶的声音混着洞外的风声飘过来,每个字都带着潮意。
他拿起那块冻红薯,指尖按在表皮的褶皱里,突然想起黎明时清理赵柱尸体的情景
—— 孩子胸口用炭画的 “火” 字被血浸得发黑,却仍能看出那笔向上挑的撇,像根不肯弯的脊梁。
“他藏了多少?” 陈烬的声音比洞底的泉水还静,听不出喜怒。
孟瑶的指甲掐进账本边缘,纸上的墨迹被眼泪洇出毛边:“半袋麦饼,五斤土豆…… 还有从官军身上搜的两把碎银子。大家刚才在外面说,要按‘三约’把他赶出去。”
石夯蹲在不远处磨凿子,铁屑簌簌落在地上。
他昨晚守了空碗整夜,眼下的青黑比炭还深,听到 “赶出去” 三个字时,凿子突然打滑,在石头上刻出道歪斜的痕。
陈烬没回头,只是把冻红薯放回空碗。
他踩着地上的炭灰走到周叛面前,男人正蜷缩在储藏窖门口,背脊佝偻得像块被雨打垮的柴禾。
地上的粮食堆得像座小山:麦饼用油纸包着,还带着体温;土豆沾着新鲜的泥土;碎银子在晨光里闪着冷光 —— 那是周叛昨夜从三个官军尸体上搜的,本想悄悄藏起来当后路。
“你觉得,‘均平’是什么?” 陈烬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让周围的私语都停了。
周叛的肩膀猛地一颤,像被踩住尾巴的兔子。他抬起头,乱发下的眼睛通红,嘴唇哆嗦半天,才挤出句:“是…… 是大家分一样多的粮食。”
“不是。” 陈烬摇头,转身指向洞壁。
赵柱画的火苗歪歪扭扭地爬满了整面墙,有的被烟熏得发黑,有的被人不小心蹭掉了边角,却仍能看出孩子一笔一划的认真。
“是石夯把最大的土豆分给伤员时,手上的老茧;是李叔胸口还在流血,却喊着‘小柱没白死’;是就算饿三天,也有人愿意把最后半块饼塞进孩子嘴里。”
他蹲下身,膝盖压得炭灰簌簌作响,视线与周叛齐平:“你私藏粮食,错了。错在忘了是谁把救命的土豆塞给你 —— 是现在躺在地上的赵柱。但错了,不代表就成了我们的敌人。”
周叛猛地抬头,眼里的惊讶像被惊动的鱼,在浑浊的水里乱撞。他以为等待自己的是石夯的凿子,是秦狼的刀,是被踢出洞外任野狼啃食
—— 就像他从前在流民堆里见过的那样。
“乱世里,人心是块被雨泡软的木头。”